第97章 巧素秋脱困厄

苏蕊回到养心殿,文奇长昌歇午觉刚刚起来。见她进来,揉着眼笑道:“你今儿是怎么闹的,把伍先生也弄了去?”苏蕊红着脸笑道:“这就是做奴才的难处了。他在索府,抵得上半个主子。他要去,我哪能劝阻得住。”文奇长昌笑道:“也难为你应付下这场面来,一场好戏几乎给砸了!”苏蕊道:“万岁爷福气比天还大着呢。他是个书呆子,哪里能瞧得出来!”说着便亲自出来给文奇长昌打洗脸水。

苏蕊端水进来,见文奇长昌正在写条副,便道:“请主子净面。方睡起来,就带着眼眵糊写字儿,不信就写好了?”文奇长昌就笑着放下笔,一边先脸一边问道:“今个儿在白云观,你瞧班布尔善这个人怎么样?”

“倒像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苏蕊一边回想一边说。

文奇长昌闭着眼睛让苏蕊给他擦脸,问道:“朕不是问这个。是问这个人怎么样?”

苏蕊熟练地给他擦好脸,吩咐宫女将盥洗器皿皿撤下,笑道:“奴才哪里知道这些,主子爷的眼,那才叫圣明呢!”近些日子,她发觉文奇长昌颇为自矜,便想人长大了,不能再似小时一般看待。若还像以往那样说三道四,叫他拿出主子款儿来,甚没意思!所以愈是大事,愈是暗自启发他自己拿主意。

“朕看这人绝非和拜一党。”见苏蕊惊异之色,文奇长昌颇为得意地又道,“可也绝非忠厚之人。他的面目不清,朕也不作断语,以后再看罢。”

苏蕊忙道:“主子说得极是,他要是忠臣,今个就该明明白白地剖心置服地跟主子说个明白。主子爷几次提调他,他只装糊涂!”

“你来看!”文奇长昌指着自己方才写的条幅道,“这是朕方才写的几个字——好不好?”

苏蕊凑了过来,见是用隶书写的六个大字:

靖藩河务漕运

她心里暗自掂量:山东、安徽两地巡抚迭次奏报,说因黄河决口,泥沙淤塞运河,舟揖难行。光京城每年就要靠漕运四百万担粮。这两件事也实在叫人揪心。至于“靖藩”二字以乎太刺眼了。从各种迹象看,三藩的野心时有外露,但将“靖”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廷柱上,大臣们来宫中朝拜觐见的很多,传了出去有何益处,因笑道:“万岁爷的字练得越发有神了!”

“哪里要你说这个!”文奇长昌笑道,“你瞧着意思可好!”

“好好!”苏蕊扬眉夸赞:“圣虑深远,每一条款都很重要,这几件事办下来,老百姓都要额手庆贺,传颂尧天舜地哩!”

文奇长昌得意地道:“这是朕近年来看了许多奏折,偶有所得,怕被眼前琐事搅忘了,故而把它写了,贴在廷柱上。”苏蕊见是机会,忙笑道:“张在这儿,只怕明儿起居薄上就会将它记下了!”“晤?”一句话提醒了文奇长昌,提起笔来另写了一张,道,“还是这样更好些儿。”苏蕊瞧时,已将“靖藩”改为“三藩”了。文奇长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苏蕊道:“婉娘,往后有甚么进谏之言,只管像从前一样直言相告,朕不怪罪你。”

这是个多雨的深秋。天刚擦黑,便又阴了。和亭下值后回到寓中,已是漆黑一团,不久,秋雨便浙渐沥沥地飘落下来。

下午,从索府护送文奇长昌进了神武门,明珠便约史龙彪和穆子煦几个弟兄同到嘉兴楼吃酒,至少要过了半夜,他们才能回得来。和亭没个人说话,甚觉无聊,便到书房里信手抽出一本书来看。

约莫亥时,见史龙彪他们还没回来,和亭伸了个懒腰,合上书便欲去睡觉。恰在此时,老门子走了来道:“大爷,外头有一个年轻公子来访/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呢?和亭迟疑地问道:“是熟朋友么?”老门子回道:“不是的,从没来过。”和亭想想笑道:“说不定是明珠弟的文友,来了倒有许多不便,不如辞了吧。你去说,明珠不在,有事改日再说罢。”

“我寻明珠做什么?”话刚说完,一个翩翩少年忽地破门而入,笑吟吟他说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怎地就不肯赐见呢,小弟要见的正是大哥!”和亭看时,来人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手执泥金折扇,头上戴着一顶青缎瓜皮帽直压到眉鬓。古铜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悬着一块汉玉扇坠儿,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风度潇洒自如,虽从雨地里走来,却连半点泥水全无。和亭觉得十分惊奇,连忙还礼道:“得罪得罪,我还以为是来找明珠弟的呢。哈,足下好生面熟,你是……”

那人却不答话。侍老门子退出,方笑道:“郎似桃李花,似松柏树,桃李花易落,松柏常如故。——喜峰口仓促一别,西河沿又匆匆相逢,不想你好大的忘性!”一边说一边摘下帽子,放下发辫,但见秀发青丝,皓齿明眸。——是史鉴梅来了!

“梅妹,”和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怀疑是在梦中,便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双眼,待弄清不是作梦,便喜出望外地扑上去紧紧握住了鉴梅双手。

鉴梅见他这样、倒觉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太紧,哪里抽得动。真正是躲无可躲,闪无可闪,嗔不能怒,羞不能避,只好红着脸,低垂着头默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道:“亭哥,这几年……你可好?”

和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松开手,忙让座、倒茶,笑道:“我这几年倒好,你呢,”史鉴梅端起碗,吹着泛起的茶叶笑道:“亭哥春风得意,可也不轻松,我说得对吗?”

“我的事自然瞒不了你罗”,和亭笑道,“听说梅妹在和中堂府里,为什么不给我个信呢?

这句话含有疑心鉴梅之意。若说二人自幼便青梅竹马,本应没有甚么信不过的。但和亭眼下的地位,一举手一投足都关乎到宗庙社稷大事,他又不能不多出一点心眼儿。说完偷眼瞧鉴梅时,见她脸上微微变色,呆呆地坐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悄然流下来,和亭咬了咬牙,也不去理会。那鉴梅陡然站起身来,掩着面就要夺门而去,被和亭一把扯住,赔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心性,一句玩笑话嘛。”鉴梅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为了复仇……在狼窝子里呆了六年,想来找你,可又怕……亭哥,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怎么,你还要为明朝复仇么,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前明早完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鉴梅突然不哭了,冷笑道:“哼,难道我冒死犯难到这里来,是为听你这些话来的?——你珍重吧,我走了!”说罢抽身便去,和亭急忙挡住去路,摇手笑道:“别别,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儿,我说一句也不妨呀!好好好,你先说今晚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鉴梅这才重新坐下,也不回答和亭的问题,却突然问道:“明儿你还要去索图府么?”

和亭心里一惊,虽然他和鉴梅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但是,陪皇上念书的事,关系着社稷安危,却不能透出去一点口风,便不露声色地答道:“我们不相统属,我到他那里做甚么?”

“亭哥,你在骗我,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明天你别去,皇上若叫你,你装病好了!”

“为什么装病呢,”和亭冷冰冰地答道,“我要去了呢?”

“你别问,听我的话,别去啊!”

“我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索府,为甚么又不能去呢?大丈夫总要来去明白,我不能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鉴梅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去了难得回来。”

和亭见她吞吞吐吐,心里越发惊异:“梅妹,我还是十年前的魏虎子,可你,己不是从前的梅妹子了。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走吧,明儿索府我是去定了,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回不来法。”

史鉴梅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起身便走,才走几步忽又站住,头也不回地说:“和拜明日要搜索府,连你带皇帝……去不去全在你!”说完抬脚便走。

一句话说得和亭犹如五雷轰顶,这下真急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拦住去路,紧扳着她的肩头道:“好梅妹,多谢你实言相告,可是我不能不顾皇上啊!”

鉴梅见和亭如此执拗,叹了口气:“你不知我的心,只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你管皇上干什么呢?”

和亭苦笑着摇头道:“妹妹!皇恩浩荡,我怎能不效忠尽力呢,明天皇上若遭不测,慢说我和亭难逃一死,就是幸存下来,又有何颜面活在人间呢?”

鉴梅突然挣开身子,噗通一声跪下道,“好哥哥,你远离是非之地吧,我求求你!你斗不过他们!他们权高势大,党羽多得数不清,日夜盘算着谋害你们君臣,你知道吗?”

和亭一手挽她起来,望着她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固执他说道:“我知道你自小儿也知道我,相信我吧妹妹,我能斗得过他们!”

鉴梅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英武的男子,抖抖索索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说道:“你瞧瞧这个。”和亭接过来,走至灯前打开细看,“不是上好的冰片么?”“什么冰片,是用来毒你们君臣的毒药。为了弄到它,我几乎送了命。”

和亭越发惊疑,强按鉴梅坐下,一定要她讲述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一天鉴梅偷听了和拜与班布尔善的密谈。晚上便用假面具扮作鬼像,吓昏了丫环彩屏,将和拜骗出鹤寿堂,悄悄儿偷了一点毒药。在忙乱中,夫人没有仔细查点人数,到没有疑心到她。

说完这件事的经过,鉴梅模糊地瞧着和亭,满眼期望和恐惧,“你要快走,不然,滔天大祸,就要临头了。”

“你不用操心我,今生没缘份,我们等来世!可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

“谁?”

“当今皇上啊!”

“皇上皇上!”鉴梅突然发怒道,“你就知道皇上!他待我们百姓有甚么好,那年你走后,妈就花了,爹拉扯着我,靠种皇庄上那十几亩地过活,不想地又被镶黄旗圈了去!”说至此鉴梅拭了一把泪,接着道,“没了地,庄主可还照样来收银,说是正黄旗没圈地前,地里已播下了种,种子钱总要收回来。你和魏阿姆走后,我们举目无亲,那年腊月,大雪天爹去讨饭,从而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只剩下我苦孤零丁一人,怎么办?”鉴梅接着道,“我只好扮了男装进京寻你,差点冻死在怀柔。还是史大爷救下了我,收我为义女,跟着他一道走江湖学艺,这些年满清皇帝让我们受的苦你知道吗?”

和亭听了,沉默良久方说道:“梅妹,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们一家。不过我想,我们这些人就盼着有个好皇上,能过上安生日子就成。前明皇上倒是汉人,却把你一家逼到关外。现在逼你的总不是当今皇上吧,那圈地的正是皇上的对头和拜,你知道吗?你是聪明人,这点是非总得想明白。以前我们两家好时,我们就已经入了旗籍,你并没有嫌弃我,我也没有想着是旗军的小头领了,就欺压良民。这你都是知道的。你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回轮到鉴梅不言语了。

“当今皇上年纪虽少,却很清明聪睿,我着实舍不得离开他。别说是我,就连史老伯现在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唉,你们这些男人啊”鉴梅已经心服,嘴里却还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信他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啊!

和亭笑了:“这倒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也不傻,到时,我就不能学范蠡载西施泛舟于五湖吗?”

鉴梅听至此,不觉破涕为笑,红着脸用指头戳了一下和亭的脑门道:“你呀,你就是我前世修下的孽。你要我做甚么事,说罢……”

“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不。今天夜里我是偷着出来的,如果被他们发现,对你并没有好处,亭哥,你保重吧,我走了……”

第二天一早,班布尔善在从神武门到索府的路上沿途撒了眼线。自己坐在和府静待消息。下午接到回报:“跟往常一样,宫里出来的两乘小轿已进了索府后侧门。”和拜与班布尔善相视一笑,便点齐兵丁,打轿前往索府。

大轿来到索府前轻轻落下,和拜一哈腰跨了出来。

门上戈什哈见了和拜,一个千扎下去说道:“中堂大人,小的请中堂金安。”

“回禀你家老爷,说二等公、领侍卫内大臣和拜,奉旨前来,要见你家大人。”

“扎!”一听说“奉旨”,那个戈什哈忙双膝跪下叩了个头,然后,起身飞也似地进后堂报告去了。

不多时,但听得雷鸣似地三声炮响,接着鼓乐钟磐之声大作,中门哗然大启,索图穿一件九蟒五爪绣金袍,外罩簇新的锦鸡补服,起花珊瑚顶子后面拖着一根双眼孔雀花翎,满面端庄肃穆的神色迎了出来。

和拜矫诏造访索府,原想静悄悄地把事办了,谁料索图人未出来。就又放炮又奏乐,引了众乡邻前来围观,他心里恨得直咬牙,却还不得不笑呵呵地恭维道:“索公,和某也不是外人,何必这样呢?”

索图恭敬地将腰一哈让道:“中堂大人奉诏而来,便是天使驾到,当得如此。请!”说罢二人携手而入,待他们入内,讷谟将手一摆,手下御林军忽地一声散开,将索府围了个密不透风。老百姓不知索府出了什么事,瞧热闹的更多了。

和拜满面笑容随着索图入府登堂,待坐定后,仍不见和拜宣旨,索图便故意问道:“中堂大人,有何圣谕,就请宣明,学生好遵旨承办。”

本来就没有什么圣旨,索图一口一个:“圣谕”、“遵旨”,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吃不消,和拜便微微有点心慌,笑道:“兹因刑部天牢昨夜窃逃走了两名钦犯,守牢的受了一千两黄金的贿赂,已拿住正法了,但正犯尚未落网。皇上命我在百官家中查看,别处已派有关人员前去了。唯有尊府非比寻常,深恐下人造次,惊扰了宝眷,特亲来主持。”

“这是圣上的洪恩,中堂大人的情份。”索图忙赔笑道,“既如此,便请派人查看。”

和拜见他十分镇定,反倒起了疑心,难道走风了,老三不在府内?细察索图神气,镇定中又带着几分惶恐。又想,再不然就是仗着老三在府,等着我搜出来,给我个下不来台?想到此,他狞笑一声道:“恕和某放肆了。”

接着便喊了一声“来人!”

讷谟、歪虎等就等着这一声呢,趁势带着一队人拥了进来,黑鸦鸦站了一院子。和拜出来吩咐:“钠谟到内院,歪虎去花园,随便看看,不许放肆。如若惊扰了内眷,你们可当心。”二人连连应声退下,

和拜和索图二人自在厅上吃茶,不一时便从后院,传来内眷们的哭喊惊叫声,和拜只装没听见,扭头瞧索图时,但见他心平气和,若无其事,暗自佩服他的涵养。忽然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跑来禀道:“中堂大人,打……打起来了。”

谁,和拜一惊站了起来,与索图一起向后花园走来。原来,是歪虎和和亭在花园前面交上了手。和拜忙上前喝止道“歪虎不得无礼。”和亭也趁势还剑入鞘,对和拜作了一个长揖说:“标下和亭前来领罪。”

“虎臣,这歪虎是个浑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转脸向歪虎使了个眼色,说,“还不下去,干自己的事。”歪虎自然会意地走开。和拜又对和亭笑道“今日倒真凑巧,你也在这。”他以为文奇长昌一定藏在后花园里。

和亭淡淡地回道:“听说索大人园中有块假山石极好。皇上叫我来瞧瞧。”“哦?”和拜立时站起身来对索图道:“咱们反正是坐着,何不同到花园中看看。”索图起身笑道:“一定奉陪。虎臣,你也陪中堂一齐前去如何?”和亭笑道:“理当遵命。”

三人行至花园月门前,见歪虎带着人正在园里搜索。和拜走过来问道:“见到可疑之人么?”歪虎道:“还没有。我想再调些人来细细查看一下。”说着便狠狠地盯了和亭一眼。

和拜一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与索大人魏大人一起查看就是了。你们下去吧。”

进了花园,迎面有一座假山落在池中。一包汉白玉石栏杆弯弯曲曲通向池中压水亭。亭的对岸上,有三间茅屋。水波粼粼,几尾金鱼悠闲地浮上浮下。

再往前去果然有一座假山显得十分触目——它是一整块天然的姜黄石。下中部有桌子大小的石面被磨得光润如镜,上刻“菱口”二字。

和拜见假山附近并无藏人之处,便指着那三间茅屋说:“那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

三人沿着曲桥绕过假山穿过凉亭来至茅屋前。听到房内有人在说话,并不时传来“叭叭”声。和拜情绪顿时紧张起来,口里却故作文雅:“临水傍竹,茅舍木窗,一洗富贵之气,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处!”一边说一边快步跨进房内,一看之下,不禁愣怔在那里。哪里有什么文奇长昌!只是一个三十多岁黄脸汉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正专心致志地在对奔。刚才叭叭的声音是摔棋子呢!

索图见和拜一脸懊丧失望的神色,心里暗暗好笑,忙道:“敏泰,快来见过和老世泊!”又转身对和拜介绍道,“这位是舍侄索敏泰,这位是太医院胡先生,常来这里下棋。胡先生棋艺高超,京师还无人能超过他。听说和公也极精此道,何妨对奕一局?”胡宫山也忙拱手谦逊道:“请大人赐教!”便一揖拜了下去。和拜伸手时,但觉一股劲风扑衣,知道此人身负武功,忙运力去托时,哪里挡得住。胡宫山已泰然自若地长揖到地,又抬身大大咧咧地坐下。和拜心中不禁大惊:这索图府里竟养着这样一个人!

和拜此时已知扑空,心里乱如牛毛,又见胡宫山身怀绝技,更是不想纠缠,连索图他们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只呆笑着点头道:“啊……啊……哪里,老夫也只略通象棋,其实皮毛得很。——还是虎臣来吧!”

正说话间,讷谟和歪虎二人从外头进来,和拜一看他们脸色便知事情不谐,忙道:“你们不必说了。——索大人,今日实在得罪得很了,容和拜改日请罪罢!”便吩咐讷谟道:“撤去警戒,再到别家看看。”索图却假意要挽留。和拜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袍袖一挥说:“告辞!”索图依旧放炮送他出来。

出了索府,和拜心里还在纳闷,文奇长昌皇帝不在这里,那个伍次友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不知道伍次友一大早就被明珠约走了。他们按照和亭的安排,来到风氏园。进来一看才知道,这里断垣残壁,荆棘丛中,竞是一个荒废了多年的园子,明珠心里直嘀咕:“表弟把我们俩给支使到这儿,这个破园子,怎么消磨得了半天时间呢。”可是,伍次友却高兴了,说:“越是荒凉颓败之处,越多胜迹可寻,也越能发人深思。”于是他们就在这断墙残壁之中,乱石荒冢之旁,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居然被他们找到了几首小诗,也不知是那位文人题写在这儿的。伍次友诗兴大发,眼看日过中天,竟然还不想离去呢。明珠早就等不及了:“我说伍大哥,咱们该歇歇脚,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好好依你。只是这里荒草荆棘满目凄凉哪有清雅之处呢?”

“伍大哥,出来之前,我和虎臣等约好了。今个,咱们去白云观,柱儿新近在那里开了一座山沽店,咱们还去扰他吧?”

“啊?原来他跑到那里去了,唉,他小本生意,经营也不容易,路又太远。今天不去了吧。”

“嘿,这怕什么呢,你怕吃他,他还怪你不去呢。走吧走吧,一顿饭吃不穷他。”

“去也可以,我可是一不乘车,二不坐轿。”

“好,我也正想走走呢,咱们就安步当车吧。”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未牌已错时分才到白云观外山沽店前。柱儿毡帽短衣,水裙围腰,肩搭白毛巾,早笑嘻嘻迎侯在门口。明珠笑道,“我拉大哥,他怕扰了你,还不肯来呢!”

何桂柱呵呵着给伍次友打千儿请安道:“二爷您可不能说这话。柱儿是伍家几辈子的奴才,您要不来,别人知道了还不得骂柱儿忘恩负义吗,到那时我是扛上大棍向您老请罪也来不及了。您老快里边请吧!可巧,今个儿有新进的下八珍:海参、龙须菜、大口蘑、川竹笋,赤鳞鱼、干贝、蛎黄、乌鱼蛋,一样儿不少,还有一时冻鱼逊——二爷好口福!”

伍次友哈哈大笑道:“正所谓早不如巧!”一脚踏进门,笑声嘎然而止。原来婉娘带着两个小丫头正侯在里头,见伍次友进来,忙都立起身来。婉娘笑道:“先生,倒没想着你这会子才来!”

伍次友一向落拓大方,可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婉娘,不知怎的,便如芒刺在背,没个放手脚处。苏蕊知道文奇长昌的意思,自己早晚也是伍次友的人,见他这样也觉得拘束,嘴里半句调侃话也说不得。二人各存一段心思,本来很近的感情,形迹上反倒生疏了。

明珠是专在这事上做功夫的,见二人情热身疏,神近色远,连忙打圆场道:“真叫无巧不成书,婉娘姐姐也在此——这么一桌子细巧点心,怕不是给兄弟预备的?我与伍大哥正肚饿,倒先扰了!”说着便笑嘻嘻拈了一块宫制香雪糕送到口里,做个鬼脸儿喊道,“柱儿,就把海鲜送到这边桌上吧!”

那柱儿虽讨厌明珠这么吆五喝六、凤毛乍翅地拿自己当奴才使,但事到临头,也只好连声答应着整治去了。

伍次友心中诧异今日怎么这么巧:为何都聚到何桂柱这方寸小店里来了?遂笑道:“要知道你们也来,今早一起出来岂不更好?这会儿午时却过了,咱们不回去你家老爷岂不着急?”

他哪里知道,今天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别人彻夜不眠安排好了的?和亭不来,索府吉凶难定,能不能回去还在两可呢。苏蕊见问,忽然想到索府如今不知闹成甚么样子了,勉强笑道:“这儿也和家里一样,这家店主的本钱是从我家外头账上出的。”

伍次友更糊涂了:柱儿在城里呆不住,出城开店的情由他是知道的。但是索图收留自己又帮助何桂柱再办山沽店,可就有些蹊跷。留住自己去教书,还可说得过去,又资助柱儿在外头继续开店,这份“义”可就超出常情了。

正待相问,便听门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众人都凝神细听,那马长嘶一声停在了店外。

“魏爷来了”就听柱儿高声喊道。接着,和亭满头大汗地闯进来,笑道:“哪里都寻不着你们,原来在这儿快活呢。”柱儿随后端着四盆热腾腾的海鲜掀帘进来,一面安放菜肴,一面笑道:“入门不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魏爷这一来,二爷和柱儿又有缘份了,以后怕就要在我这山沽店里好聚一阵了。这地方几僻静,我们二爷最怕热闹,倒正对了二爷的脾胃。”

“怎么,我们就住这儿了?”伍次友目瞪口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敢情二爷还不知道?”何桂柱道,“今儿一大早,魏爷就来吩咐了,说是府里怕不大安宁,公子爷要换个地方儿念书,就选到小人这儿啦。”

“不安宁?”伍次友忙说,“怎么不安宁,这……”

苏蕊见何桂柱答不上来,便接口答道:“索府今个被和拜他们搜了。怕就是冲着先生来的。”

伍次友惊愣在那里,搜寻着各人目光。最后,又看看和亭,和亭沉重地点头说道:“也真是吉人天相,今个你若不出来,怕这会儿已做了刀下之鬼了!”明珠便顿足道:“我的好表弟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个明白呀?”和亭端起桌上酒壶,就壶口儿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将和拜亲自前来搜府的细节一五一十说与众人。末了道:“谁能相信什么天牢走失犯人的鬼话,特意地搜看书房,还不是冲着先生来的?”

听和亭讲说一遍,伍次友又惊又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甜苦辣咸俱全。良久,方冷笑道:“倒想不到我伍次友一介书生,心无越份之念,手无缚鸡之力,一篇文章却博得和大人如此青睐!”说到激动处,将手指紧紧攥起,朝桌上猛地一击,“砰”地一声,满桌的汤菜都跳了起来,“我出去自首,该领什么样罪,一人当了!”

说着抽身便走,却被和亭一把扯住。苏蕊急得叫道:“先生去不得!”

伍次友挣了两挣,却是挣不动。回头看见苏蕊急得容颜大变,半含怒半含情。自己又被和亭拉着不放,只得长叹一声,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和亭笑着说:“伍先生你发甚么急。和拜他不是徒劳扑空一场吗,这棋正下到节骨眼儿上,又何必急躁呢?”

“我不去自首?”伍次友说道,“和拜终不肯甘休。将来出事,总会连累你们的。”说着抬头看了婉娘一眼。

苏蕊心里一热,眼圈儿就红了,忍泪温语劝道:“先生上次给龙儿讲的《留侯论》,其中有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当时,我们听了也不甚介意——原以为是说给旁人听的,现在遇到事儿了,反倒想起来,又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了。先生今日若意气用事,何济于事?”和亭也道:“和拜搜府,明说是拿两个人,你干么要一个人去投案?倘若向你要另一个,你到何处去找呢?

“那个人是谁?”

“你倒问得好!我们哪里晓得?”苏蕊笑道,“你先在这个地方儿安置下来。龙儿每日照常前来上学,待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城里,不也很好吗?”

“也只好如此了。”伍次友懊丧地说道,“只是酒店之内,人来人往的;怎么好读书呢?”

“二爷也太瞧不起小的了。”何桂柱走上前来,“二爷若在这里教书,我还开甚么店?——你说这儿不好,请二爷挪步跟我去后头瞧瞧。”

伍次友半信半疑地跟着何桂柱进了后院,苏蕊、明珠和和亭也跟随着鱼贯而入,初看时也没什么稀奇,踅过柴房和两间小屋,穿过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呀!里边竞别是一重天地!

只见五亩见方一大片池子,石板桥通向他心岛。池水清冽明净,涟漪激荡,波光粼粼,清人眼目。一些尺余长的青鲢,不时地跃出水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四周岸边种植着垂杨柳、龙颈柳,微风一吹,柳条摆动,婆娑生姿。沿桥过池,对岸七八间芦棚茅舍参差错落。中间三间茅屋门口,悬着黑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山沽斋”里边清一色儿都是朴而不拙的竹木器具。这山沽店从外看朴实简陋,貌不惊人;细看才知工艺精巧,藏秀于内。相形之下,令人觉得索府花园大有雕凿之嫌。伍次友失口叫道:“好地方,不读庄子不能领悟此斋之妙也。”

“是呢!”柱儿忙陪笑道,“小人知道二爷是必定喜欢的。这池心岛还有一座假山没有修好,堆的那些太湖石叠成了才好看呢!”

伍次友笑着说:“假山倒不必修了。弄上瓜棚豆架,再栽上葡萄树,绿荫荫地就更好看,何必再作人工雕饰?”

众人正说着,见一老人长须飘胸,带着几个少年从茅舍中出来,虽都是粗衣麻鞋却个个精壮无比。伍次友以为是店中使用的伙计,也不在意。他哪知道这是史龙彪带的穆子煦三兄弟,还有从大内精选的十几个侍卫在此担任护卫,此外还有二十名亲兵入白云观扮做道士,暗地守护这座小店。这就是熊赐履为文奇长昌安排的又一处别墅,专供他作读书之地。伍次友尽管博学贯古今,又哪能想到这些!

秋风飒飒,池水苍茫,伍次友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不禁悲从中来。他瞧了瞧近前的人,连婉娘在内,似乎都陌生了许多。他隐约觉得大伙都有一件重要的事瞒着自己,然而他想不出是什么事,也无法张口询问。当下笑道:“这里好是好,龙儿每天怕要多跑不少路呢!”

婉娘笑道:“你自管教你的书。他要来,你便讲书;他不来,你就坐在岸边垂钓也是雅事。”伍次友笑着点头。

正在这时,柱儿忽然回头道,“二爷,您瞧,那不是龙儿来了?”

和拜搜查索府扑了空。怅然而归,又气又恼,在路上就吩咐歪虎道:“且不必回府,你飞马先报班大人,说我这就去见他。”歪虎答应一声,打马飞奔而去,等和拜来到班布尔善府邪时,左旁门早已打开,独眼儿刘金标正在门前迎候。大轿一直抬进二堂才停下。和拜坐到太师椅上,不等班布尔善开口说话,便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连个人毛儿也没查出来,亏你这智多星还事前派人打探过。”

班布尔善身穿紫绒绣袍,腰间也不系带子,一只手在背后轻捻辫梢,一只手抚摩着剃得发亮的脑门,陷入深思之中。搜府落空,他已听歪虎禀了个大略,心下不免惊疑。只是他的城府颇深,没有露出声色来。良久,他唏嘘一声道:“和公,不知你想过没有?在此之前,你尚可退居为隐士。如今这着棋已走到这一步,真是再无退路了。”

和拜大笑:“要什么退路?曹操也是英雄!如今没了刘玄德、孙仲谋,还有什么可怕的!”班布尔善也笑道:“虽无孙刘,但也无汉献帝,您可大意不得哟?”

这倒是真的。和拜顿时改容道:“此言甚当,依你之见,老三今日究竟在哪里?”班布尔善道:“此事不必查考了。明明探得老三每日都去索府,今日又有人亲眼瞧见小轿进去,却扑了个空,看来一定是走露了风声。要紧的是,风是怎么透出去的,是谁把风透出去的。从昨夜到现在,还不足十二个时辰,竟是如此之快,倒是需要深思啊!”

“嗯,照你这么说我府中定有奸细,这奸细究竟是谁?”和拜沉思有顷方道:“要不要找济世来一齐议议?”

“济世学问是好的。”班布尔善道,“若要寻章摘句、引经据典可找他来,可对这种事,他能迂阔得出来么?——其实也不必向远处找,只在中堂周围的人中查找即可。”

“你是说素秋?”和拜头一个疑到的就是她。但想了想又摇摇头自语道:“不会吧!她连二门也难得出去呀。”

班布尔善冷冷一笑道:“和公怕是爱其美而不知其奸吧!我虽于武学一窍不通,可还记得和公曾说过,她走路无声,似乎轻功极好。她若是武林女杰,怎见得就出不了您的二门呢?”

平日随口一句话,班布尔善便记得如此真切,和拜不得不佩服他用心之深。当下点头道:“放心,不管她是美是奸,我有办法总要弄个水落石出!”班布尔善道:“好!方才和公提到‘老三上哪里去’的话,虽不是顶要紧的事,却也不可忽略。愚意狡兔尚有三窟,谁能保他只有索府一处呢?”

“班大人真有你的,好好好!我左右无人能比得上你,此事只有拜托你了。”说完便扛轿回府。

虽然是金秋十月,北京的天气已是转冷。这一天吃过晚饭,和拜和荣氏夫人便都在后堂正寝间说闲话、消食儿。这些天来,接连发生的许多事,使和拜身心劳瘁,便歪在躺椅上懒散地伸了腿,由橘绣和彩屏捶着。和拜漫不经心地对素秋说:“素秋,你去鹤寿堂,把屏风后边柜上那个金匣子拿来。”

鉴梅心口顿时一紧,见和拜眼皮微微一张,忙答应了一声“是”,便抽身去了。荣氏笑道:“这会儿想起那匣子来了。”和拜笑道:“那是上等参精冰片散!祛燥补气宽中消毒。这会儿都是自家人,拿来大家都尝尝!”

正说着,鉴梅已捧着匣子回来,不知和拜为什么忽然间想起它来,又为什么偏偏指派自己去取。手里捧着心里却突突直跳,像是里头关着魔鬼。——她竭力镇定自己,神态自若地说道:“老爷,就放这儿罢?”

和拜的眼皮一动不动,吩咐一声“打开来。”

鉴梅把匣子拿在手里左右摆弄,装着找不到打开消息儿的样子,翻过来掉过去端详了好一阵子,才轻按匣子下头一个馏金铜钉,那匣子“叭”地反弹开来,她惊得几乎把匣子掉在地下。和拜哈哈大笑,对荣氏和彩屏几个丫头道:“就凭这个本事,你们谁能比得上这位素秋姑娘?”

他接过匣子,“叭”地一声又扣上了,递给荣氏。荣氏夫人把水烟袋交给橘绣拿着,接过匣子反复细看,扣弄了半天,也学着鉴梅的样子猛按金钮,那匣子却纹丝不动。几个丫头传过来,递过去。个个涨红了脸,竟真地没有人能打开匣子。和拜笑道:“你们有甚么用,这是要功夫的!没有内功,便就知道了哪儿是消息儿,也是打不开的!”

此时,鉴梅深悔自己刚才太冒失了,嗫嚅答道,“老爷,我原是江湖卖艺的身份,我虽说没什么‘内功’,可既然端了这饭碗,一点劲道没有哪成啊!”

和拜似乎没听见,又把匣子打开,取出那个纸包儿抖开来,将一包药全都倒进茶壶中:“素秋,你给大太和大家都斟上一杯,我的这杯茶也给换过。”

鉴梅几乎惊傻了,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叫。颤抖着双手给各人斟了一杯。因为内心紧张,在倒和拜那杯残茶时,差点连杯子扔出去。和拜乜斜着眼瞧见,心里想:“班布尔善有眼力,这贱人果真心里有鬼!”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笑对荣氏道:“你们也都尝尝,味道不坏么。”又转身对丫头们道:“大家都尝尝嘛!”荣氏便笑着喝了,丫头们也各自喝完了。唯独史鉴梅端着杯子,呆呆地瞧着大家。

“史鉴梅?”和拜突然不叫“素秋”了,那神情就像一只抓到了老鼠的猫,要把猎物的挣扎之态欣赏够了,才肯下爪子捕杀。“你脸色不好呀!唔,干什么要抖呢?你该装作失手打了茶盅儿才对嘛!——这么沉不住气,馅儿也露得太早了点罢?”和拜嘻嘻笑着,“我们大家都活不成了,你该高兴才对呀,干吗失魂落魄呀?”

一语既出,不仅满屋变色,连荣氏也看出“素秋”的失态来。鉴梅到了这一步,到定下心来,道:“老爷这是什么话,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和拜冷冷说道,“你想偷我的药没能成功,想不到我自己换了药,是么?”

这句话,倒给了鉴梅以可乘之机,她噗通一声跪倒,说道:“老爷是当朝一品,想杀我一个奴才那还不容易?何必摆这种圈子给人跳?”说着,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荣氏向来怜念素秋身世凄惨,待她不错,今日见她这样,也觉吃惊:“你这死蹄子,做出什么不是来,还不快说。这会子装模做样地嚎什么丧!”

“奴才有什么不是?”鉴梅边哭边道,“老爷拿毒药自己喝还叫一家子都喝,还不许奴才害怕!”

众人一听吃了一惊。荣氏也吓了一跳:“什么毒药,你真个是要死了!”鉴梅只捂着脸哭,却不言语,荣氏倒没了主张。

正没个开交处,和拜突然冷森森问道:“你怎知道这匣子里装的是毒药?”

“我听人说的。”

“谁?”

“班老爷!”

荣氏听到这里,突然问道:“这倒奇了,班大人送毒药给老爷做甚么?”

“我也不知道?”鉴梅哽咽道:“那日班老爷来,带了这个纸包儿给老爷说是什么‘追魂夺命丹’。我送茶时听见了,还说要——”

“住口!”和拜想起那日情景,深怕她再说出什么“老三”来,忙喝止了她。过了一会儿,方尴尬地笑道:“难道你没听清楚么!班大人这包药是打猎用的,倒叫你这奴才多心了!好吧,你先下去!”

鉴梅走了。这件事使荣氏夫人心里蒙上一块阴影,自己丈夫和班布尔善究竟要干什么呢。

和拜心里也不痛快,看来今天突然向鉴梅发难,并没有抓住任何把柄。素秋这丫头可靠吗,府中还有谁是奸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