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赌徒

贾环和宝钗来到康庆坊的嘉应桥边,桥下蜷身睡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是向城隍庙许愿的愿主许宁。

许宁是康庆坊的老居民,祖辈在此开了一家胭脂店,到他父亲那一代,颇积累下一些家资。

只可惜或许应了那句富不过三代的话,到许宁这一代,境况急转直下。

许宁不善经营,折了许多本钱,偏他又天性好赌,本就缩水的家资,全都填进赌场,到最后连店铺也都被他卖掉。

这天他搜罗了家中不多的银钱,想要将输掉的本钱都赢回来,结果又输个精光。

走出赌场,他借着皎洁的月光往家里走去,走到嘉应桥边却忽然停下脚步。

回到家中,难免要面对婆娘的谩骂和女儿的哭闹,他输了钱本就心烦,再被她两人一闹,那还有的活吗?

罢了,罢了,还是不回去了。

许宁先是想着去哪个朋友家里借宿一晚,这才记起,因为找朋友借钱不还,他不多的几个朋友也都绝交,如今竟找不到去处。

他妈的,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

许宁嘟囔一句,心想今天宁肯冻死在外面,也不能回去找骂,于是干脆走到桥下,将身子蜷缩起来,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宝钗看着眼前昏睡的许宁,无奈地摇摇头,问道:“老爷,咱们怎么办?”

贾环笑道:“排一出剧本,演一出戏罢了。”

说着将打算讲给她听。

薛宝钗笑道:“老爷可谓用心良苦。”

贾环笑道:“受人香火,为人积福,神灵的职责罢了。”

贾环说着,伸手向许宁一点。

许宁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有许多老鸮在他头顶盘旋,每一只都是水滑的羽毛,锋利有劲的爪子,锐利的眼睛,极为神俊,他正看得发呆,忽然一只老鸮向他扑过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好赌的人大多相信梦兆,许宁反复思考着自己的这个梦,猜测它是不是预兆了什么。

忽然他想到,鸮与枭同音,而在赌场中,三种彩头枭、卢、雉,以枭为头彩,自己梦到老鸮当头扑来,莫非是预兆自己将赌场得意?

这样想着,许宁顿时激动起来。

他忙从桥底站起身来,就想去赌场大杀一番,将往日所受的屈辱一扫而空,让赌场中的赌友不敢再小瞧自己。

等赢了钱,就把自己的小袋子全都装满,回到家中,只要“啪”的一声丢到婆娘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婆娘必定万分惊奇,问他这些钱从何而来,这时他才若无其事地说,哦,昨夜小赢几把,赚了些赌资,你自己拿去买些衣裳吃食吧。

那时婆娘脸上的神色该是多么不可思议,想到这些就要成真,许宁激动得脸都胀得通红。

风风火火走出桥洞,许宁却又停下脚步。

哎哟!

方才净想着怎么赢钱,他却忘了,自己现在连本钱都没有了,怎么进得去赌场?

要不去找朋友借些钱?

许宁摇摇头,不行,哪还有朋友肯借钱给他。

许宁正无可奈何,忽然瞥见远处月光下有一物亮晶晶的,他走过去察看,这才发现,大路上竟然有一块五两左右的银子。

他连忙将银子捡起来,左右瞧瞧,见四周无人,这才把银子放进嘴里咬一下。

真的!

许宁大喜过望,看来果然是老天爷保佑他今晚赌场得意。

手中有了赌资,许宁不再耽搁,立即赶去赌场,他自恃有老天保佑,今晚必定逢赌必赢,于是选赢钱最快的骰子与人相赌。

他先是小试几把,果然次次都是头彩,手中的五两银子,很快变成十两,许宁这下子彻底放下心来,于是开始豪赌,这么赌了半夜,他手中已经赢下百多两银子。

许宁兴奋得面红耳赤,还要继续赌下去,周围的赌客却不肯再跟他赌下去。

赌徒们向来都相信气运,他们见许宁今晚如此好手气,哪里还愿跟他赌。

许宁正赢到兴起,见无人与他赌,哪里愿意,可别人不和他赌,他也没法子,正要转身回家,却听到旁边有骚乱声。

他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男一女正在拉扯,男人二十岁年纪,生得文文弱弱,女人则珠圆玉润,肌骨莹泽,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可惜右半边脸上有巴掌大一块胎记,损伤了她的美貌。

许宁在旁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原来这一男一女乃是夫妇,男人好赌钱,女人则不乐意他赌,这天女人干脆找来赌场,要拉扯男人回家,偏男人今天手气不错,赢了些小钱,正是兴奋的时候,哪里肯走,于是夫妇两人就在赌场吵起来了。

眼见着女人咄咄逼人的模样,许宁顿时想起自己的婆娘,心中不由得有些闷气,于是大喝一声:“别吵了!”

男女顿时住嘴,都向他看过来。

许宁看着女人,说道:“男人在外面做事,妇道人家不好好呆在家中,偏来聒噪,像什么样子!”

女人冷笑道:“赌钱又是什么正经事。”

许宁这下子不乐意了,他提起自己的钱袋,说道:“赌钱怎么不是正经事,大爷我在这里,一晚上就赢这么多钱,难道比做生意差?”

女人说道:“看你的模样应该是赌场的常客,惯赌必输的道理你该懂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不妨在心中忖度忖度,你这些年是赢得多,还是输得多,你袋子里这些钱,可抵得过你往日输的钱?”

许宁心中一跳。

他这些年为了赌钱,不仅卖了祖辈的店铺,还欠下一屁股债,若把输掉的钱加总,至少也有几千两银子,袋里这百多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心中略一犹豫,随即又将这些念头赶走,他如今正赢得高兴,哪里会在意这些败兴的话,于是说道:“赌钱有输有赢,这很正常,谁能常赢不输,只要苦练赌技,总有赢回来的时候,哪里就有你这般聒噪不休的婆娘。”

男人见有人帮他说话,也顿时气焰高涨起来,于是顺势呵斥女人几句,女人见男人有了帮手,只得气愤愤地离开。

等女人离开,男人凑上来,拱手道:“多谢这位大爷方才相助,若不然碎嘴婆娘还不知说到什么时候。”

许宁与男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和对方交换了姓名,知道对方姓黄,名城,在富贵坊居住。

许宁正苦于无人与他赌,如今认识了新朋友,当即来了兴致,说道:“黄老弟,咱们来两把如何?”

黄城笑道:“不瞒老兄,今晚小弟手气颇不错,与老兄赌,恐怕伤了咱俩和气。”

许宁顿时起了好胜心,说道:“哥哥我今晚也是逢赌必赢,倒要看看咱俩谁厉害。”

说着硬拉着黄城来到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