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统治很危险了,但在李自成没有叩响京城的大门之前,他就还是皇帝。
在这座皇宫里他不能做主的事情还是有的,可如果朱由检舍下一切,他就能够做主。
朱由检坐在上首,他的身后只有一个王承恩沉默侍立。
而他的侧边,坐着许增光和徐柏。
这个位置就太近了,能够坐在皇帝的身边,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足以载入族谱的幸运。
然而许增光内心毫无波澜。
微笑、温和的言语,乃至是进一步的所谓尊重·······这些本身都是没有廉价的东西。
但当身份构成了差距的时候,对方简单的一句问好,都足以让你兴奋的坐立不安。
可如果身份上没有差距,乃至是构成了身份逆差的时候,他的尊重和小心翼翼在你看来又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同一个人的同一种态度,可你的身份不同了,你就会觉得对方的诚意是不同的。
你弱势了,对方的一句问好你也要认真回应。
你强势了,对方以皇帝之尊恭敬奉茶,你也觉得理当如此。
大夏有这么强,他们说是来谈合作的,实际上只是通知而已。
之所以尽量保持尊重,是因为他们需要对方做事。
天下没有要人做事还趾高气昂的道理,所以徐柏和许增光愿意坐在谈判桌上。
整件事情好像是朱由检给他们面子,愿意坐下来和他们交谈。
实际上作为绝对强势的一方,他们愿意和弱势一方交谈,给他们提出要求的机会,这是大夏的仁善。
这大概也能够看出当时徐柏的心情了。
他并不畏惧大夏,有脱身的能力也有直钩垂钓的筹码,所以哪怕是大长老冒着风险亲自接见他,徐柏也只是更加认真了一些。
因为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十分尊容的招待,对于徐柏而言,他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有这个价值,应该享受这种待遇。
还是大长老啊······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并且愿意为了自己的决断冒险。
许增光稍微明白了这两个人在当时究竟交换了什么。
【飞升之门】在徐柏的手边悬浮,他偶尔伸手推倒青铜色的小门,然后小门再次悬浮起来,绕着他的手掌转动。
“两位仙家。”
朱由检恢复了平静。
他凝视着徐柏和许增光,话语带着几分热切。
紫气东来三万里,这样的异象由不得他郑重其事。
“朱明王朝已经走到了陌路。”许增光郑重其事地说道,“大明的皇帝陛下,朱由检同志,我代表异世界的大夏向你递交一份国书。”
他郑重其事地递出了一份红色封皮的文件。
以许增光的身份,这份工作本来不该他做。
但正阳阁考虑到他们并不是很在乎大明的反应,再加上徐柏也亲自登上了异世界,也就给了许增光这份权力。
他当了很久的兵,并没有打算和朱由检拉扯。
朱由检愣住了,他不是很能理解许增光说的是什么东西。
王承恩立刻上前一步。
他有武道宗师的实力护身,是朱由检身边最后的一道防线。
一个人对皇帝亲手斟茶没有反应,他可以忍。
他还直呼皇帝的姓名,随口妄言皇帝的江山即将倾颓,王承恩不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为尊者讳,更何况是一位正在执政的皇帝陛下。
徐柏屈指弹在了手边的茶杯上,茶杯之中的茶水激荡射出,深深地钉在了王承恩的脚下。
王承恩瞳孔微缩,看向了徐柏手边全无任何异状的茶杯。
他继续上前,直接站在了朱由检的身侧。
“退下,”朱由检神色平静,“不必惊慌。”
王承恩上来不是说自己能打赢,实在表态自己哪怕身死也会站在皇帝身边。
朱由检当然看得出来。
“大势倾颓,先生如此言语,并非谬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从登基以来,朱由检的工作就是听那个地方出了问题,他挑人去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之后冒出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随后就是各种天灾轮番上演,造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他知道不能赢,但他是大明的天子,兄长将社稷江山交付给了他,他救不了社稷已经难以面对列祖列宗,总不能在直接躺平,就这么看着社稷失手。
他要做事,不是因为能赢,只是单纯地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必须做点事情而已。
许增光听出了这一点。
他对崇祯没什么尊敬,同样的,恶意也不算很多。
所以此刻他可以稍微同情一下对方了。
一个皇帝,他做事不是为了挽救社稷,纯粹是因为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挽救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实则内心早以承认了最后的结局。
“反贼······李自成说‘嗟尔明朝,气数已尽’,朕和每一位大臣描述反贼言论的荒谬。”
其实他已经相信了气数已尽的说辞。
“气数之说,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徐柏不置可否,“大明的天象确实稍差,但这和你无关,也和大明历代的皇帝无关。”
“这只是如同草木生长衰朽的一个自然而然地过程,无论今日谁坐在这座江山上,需要面对的都是相同的天象。”
但气象相同,并不意味着大家的结果就相同了。
“如此说辞,倒是令朕···我心下安定。”朱由检面色悲喜交加,“但兄长交给我的是祖辈基业,江山沦落至此,我作为皇帝总归是不能够脱身的。”
天下倾颓很多人都可以谈论其无辜或者说有罪,唯独皇帝只能是有罪。
因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享受着全天下最高的权势,也自然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您有这种想法倒是少见。”许增光点了点头,“通常来说,在一个王朝之中,继承了王位的皇帝并不会觉得自己对天下有什么太大的责任。”
王朝是家天下的传承,是一个姓氏的王朝。
先辈开拓基业,后来者因为血缘直接继承。
这种传承会带来一种直接的感觉——我的权力来源于姓氏来源于血缘,而不是因为底层的民众。
既然我的权力和万民无关,我也不需要对他们的未来负责。
作为天下的主人,我理当享有这个世界上一切珍贵的东西。
究其原因,血脉传承讲究出身,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既然权力是因为血缘而传承的,皇帝就很难对万民有什么具体的认知。
我是皇帝,不考虑兄终弟及等这类少见情况,多数情况下很显然是因为我的父亲是皇帝。
所以,这和百姓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