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把二胡》《从城市走进农村》

1972年,盛夏。福建闽北,绿水青山,皓月当空,寨子在斑驳树影中若隐若现。

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有一位中年妇女,此时却举着一盏灯,守侯在自家门前等待着当队长的丈夫归来。

“啊!鬼啊!”她突然尖叫一声,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女人吓了一大跳。女子长发散乱,上衣领纽扣敞开着,下衣裙皱皱的,还滚出满身黄泥巴?!凑近一瞧,满脸地上的树叶木屑与灰尘。三更半夜,一个女孩子家这种形象该作何解释。

队长重担在肩,气喘吁吁,一时没有顾得上回答。跟着的女子一脸不屑。见两个人都不搭理自己,更让这个中年妇女神经紧张。

来到家中,放下扁桃后,队长才支吾着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闽北方言:

“她是记工员。”

此时队长还结结巴巴,老婆直接给他盖了两巴掌。哭闹地说:“赶快把大门关起来,你丢脸丢到家了,今早下山去村庄鬼混,半夜就把小尼姑带上来!我今天要跟你拼命!”

说完抢过丈夫手上的扁担,就往队长身上砍过去……在场这个年轻女子,是知青,是受过教育的,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山里泼妇如此莽撞!污蔑自己的清白还要伤及无辜!于是她勇敢的冲上去把妇女拦腰抱住,不适的束缚感更让这个泼妇怒火中烧,一下丢掉手中的扁担,弯腰下去把背后的女孩子全部翘起来,如同雷台上摔跤一样的模式。

来自城里的女子哪里是农村人的对手?慌乱之中,队长上前把老婆抱往房间去,两人又在房间里撕打起来。要不是碰到桌子,桌子上的煤油灯倒了着火了,两夫妻可能还意识不到危险。

火熄灭了,房间里暗噜噜的,两夫妻又急忙跑到客厅来。擦着被烟熏的双眼。

他俩都是这个村庄最大的官。刚才和知青一起上山的叫梁木根。梁木根是这寨子第十六生产队队长。泼妇是这里第16生产队女队长,名叫王美好。大山里头的人没有见过世面,加上思想闭塞,对城里女生穿着打扮又是嫉妒又是反感。丈夫偏偏和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三更半夜回来,自然醋意大发。

原来队长今天是去大队部领“文化人”上来当记工员的,走了十六里路,还顺便去供销社买了100斤盐巴挑上山。

翻山越岭才是山里人,走的饥肠辘辘才是穷苦家。

“文化人”走了十几里山路,累了直接坐地上躺着休息了会,这才有了披头散发和满脸的树叶。半路听说最后五里全是上坡道,她试图逃跑,还好被队长用萝卜干哄了回来……解释清楚了,泼妇也安静了不少。

夜太深了,队长把小女孩子领到厨房,说道:“你先吃吧,我去洗澡。”

小女孩饿得眼冒金星,也不顾不上客气,端碗就扒饭。

等队长夫人来到厨房,看见桌上饭菜一扫而光,只剩下地瓜,又恨得咬牙切齿,心里骂道:“啥活都还没干呢!真是个饭桶!?”

一晃后半夜了,小知青也确实累:“阿姨,我睡哪里?”

队长夫人正在气头上,便随口而出:“睡猪栏上!”

睡猪栏上,在农村里并不奇怪,那个年代一栋房子住着好几户,房间又窄小,小孩又多,一张床睡五六个,很多男孩干脆跑到猪栏上架睡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城里人听到这个却是天大的耻辱:

“我是文化人,是来帮你们当地搞好建设的,应该享受高等待遇!吃你一碗饭,你反而骂我是猪?!”队长老婆更是火冒三丈:“我老公一天没吃饭,挑100斤盐巴走了十六里地,还帮你挑行李,锅里唯一的一碗饭,你吃的干干净净,你还好意思用眼睛瞪我?!叫你睡猪圈已经是人情了,换上别人要滚你的蛋!”

队长洗完澡出现在厨房,看见桌上只剩一条地瓜,他随手捡起来带皮三两口就吃了,也没了管的心思,吩咐知青去房间睡觉。

知青跟着进了房间,队长指着有蚊帐的床说:“今晚先委屈一下。”

女孩扒开蚊帐一看,床上睡着一对娃。转过头来了个大问号:“不是我单独一间吗?”

“不!床上两个是我孙子,他们父母去住山厂了。”

女孩子无奈,只好上床,刚躺下,队长夫人也钻进被窝挤一起睡了。

队长在房间打地铺,一会儿小孩的呼噜声,大人的鼻鼾声在这样窄小的房间里回荡,一盏煤油灯,火光晃荡得眼睛有点刺眼。

女孩躺了大概十分钟,实在忍受不了了,大叫起来:“我还是去猪圈睡!”第二章哑巴和孙沪的背景又经过了一夜的修整,小知青6点多就起床了,跟着队长一家人吃早餐——稀饭配盐菜,然后就被带到寨子后山一个叫水尾的水车加工米厂。队长把30斤谷子倒下臼,教小女孩子舂米,最后只得到20斤米,吩咐她要吃上一个月。关于安排“文化人”的住处,队长把全寨子三十几户都斟酌了一遍,都不合适。有的倒是可以,却是单身汉家,也不能把姑娘安到他家去。队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烤烟房。烤烟房,处于后山边的稻田地旁,按当地人说的说法,是“阴气很重的地方”。后山是一片原始森林,经常有野猪,野狼等猛兽出没。农户的家禽被叼走是常见的事。解放前,这里还是土匪的主要干道。每晚三更都会听到怪声,令人毛骨悚然,脊梁骨发冷。本地人夜晚路过这里都是绕道走的。谁又能想到,这位城市少女,将要把自己全部的青春年华留在这长5米,宽3米的极阴之地呢?傍晚7点多了,太阳落山了,户户炊烟升起,而烤烟房的烟囱却没有动静。小知青伐了半盒火柴,没生起火苗,急的头上直冒汗。只能去队长家求助,于是队长叫来他小儿子梁土生过去帮忙。队长的小儿子是个哑巴,和“文化人”同样年龄,她在队长家吃了几餐饭,也住过了几天,对哑巴有些熟悉。梁土生带着松明,在路边捡了一些干草,到烤烟房灶台,轻轻伐上一根火柴,点上松光,由松光燃起干草,就把火生起来了,并用手语教小知青怎么煮饭,烧到什么程度。教完了,哑巴用木炭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梁土生。小女孩也写下了她自己的名字——孙沪。这是他们友谊的开始。由于缺乏经验,半天饭没有熟透,也没有菜,小知青在热饭上洒点食盐,就当晚餐了。她在简陋的床上卷缩着,一直到了凌晨两点多,才硬着头皮睡下去。梁土生今年17岁,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憨憨的。遗憾的是,在他五岁那年冬天,一直高烧不减,由于大山没有医疗条件,只是用一些当地的退烧草药将就着治疗,最终烧成了哑巴。还好四肢健全,体力和智力也不输同龄人。值得庆幸的是,他生在一个强大的家族里,没有受到过别人的歧视,反而让人羡慕。在当时的生产队里,很多权利都归属于梁土生家族。梁土生为人善良,助人为乐。他还是个正直的小伙子,经常为人打抱不平。昨晚梁土生来帮孙沪点火蒸米饭时,就了解到厨房灶台缺松光,缺干柴火。于是他早餐后就来敲烤烟房。孙沪突然被吓了一跳:“门外是谁啊?”梁土生闻声指脚画脚……啊!啊的。孙沪打开大门一看大惊,梁土生手上拿着两根地瓜,腰间插着一把锋利的柴刀,肩上还扛着山锄。“你这是要干嘛?”梁土生把地瓜塞到孙沪手上,示意叫她吃,然后拉着她的胳膊叫跟着他走。原来他要把孙沪带到山上去挖枯萎了的松树根。这下才明白,原来是挖生火用的松明。这些厨房需要的东西他知道,也挺内行。孙沪目睹了所有过程,不由得伸出大拇指为梁土生点赞。笑靥如花,来到这样子的山头,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哑巴也跟着笑了……人生的境遇,也是由周边人的缘分与缘分碰撞产生的,一但境遇相同,往后的路必将捆绑在一起。在孙沪三岁时,不知何故被大人遗忘在上海火车站候车室,具体是父母走散,还是有意丢在火车站,不得而知。就在小孙沪即将饿晕倒地时,好在被好心的火车司机孙山东抱到了值班室……过了个把星期还没人来认领。孙山东人到四十,尚未娶妻。在同事的建议下,孙山东把小孙沪抱回家认作养女。并把小女孩取名孙沪,沪字是上海简称。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全家长住厦门火车站。孙山东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孙沪养大,供上学。谁知在鹰潭至厦门铁路段开火车的第二年,一次维修火车头时出了重大事故,导致孙山东双手残疾,在这期间组织上帮孙师傅请了一名农村的离婚保姆,来照顾孙山东和幼女孙沪。常言道“日久生情”。保姆只是农村户口,又是离婚的。而孙师傅为人厚道耿直,又是城镇居民户口,在当时是响当当的身份,又有退休工资。保姆贪图名利,于是想方设法做上了孙山东的妻子,成了孙沪的后娘。三口其乐融融,孙沪也喜欢后妈,把后妈叫得甜甜蜜蜜的。三餐饭吃得饱饱的,上学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谁知好景不长,后妈自从生了一个小妹妹,对孙沪就慢慢疏远了。自从后妈有了自己的女儿,孙师傅的退休金便由她去单位领,在这个家她也渐渐有了掌管权。等到孙沪小学毕业,后妈更是把孙沪当外人看。因后妈是农村户口,单位不配置双职工或家属住房。所以后妈用单位宿舍窄作借口,竟然把孙沪安置在厨房打地铺睡,天亮时被子草席抱到后妈房间,每晚临时铺上睡觉。失去双手的养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因为自己残疾又无可奈何。又这样又熬了两年,孙沪初中毕业了。 14岁的她,个子矮小,可成绩向来很好,心里准备上两年高中,再去参加工作,再离开后妈独立生活。后妈看穿孙沪的心事,经常和养父吵架:“一个人的小工资,养活四口人,这个家怎么管?”正值有年轻人“下乡务农锻炼”,无巧不成书,一九七二年六月下农村劳动也有年轻人。当时下乡年龄规定至少十六岁以上,可后妈听了八卦和马路消息,竟然私下决定,把孙沪十四岁改为了十六岁。她到孙师傅车站办公室开了一张“介绍信”,骗过学校,隐瞒孙山东,把孙沪带到“下乡务农”的队伍里,上了绿皮火车。最终导致无路可走的孙沪混在“下乡务农”伍里,来到了闽北顺昌小县城里,上了拖拉机,登上了村庄“东方红”知青礼堂。台上73名学生,实则是72名,孙沪不在这一批“下乡务农”名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