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本前言

相对于现代汉语的任何一个子学科而言，现代汉语词汇学是最薄弱的一个环节，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一些学者眼中，古代汉语词汇的研究——主要是个案的讨论，似乎还有意义；而现代汉语词汇的研究，似乎毫无价值，搞与不搞一个样。一位与我相交多年的老者曾经神神秘秘地问我：“这里就我们俩，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搞现代汉语词汇的人到底有没有学问。”这就是一个大环境、大气候，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有的高校将现代汉语词汇学专业的博士拒之门外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现代汉语词汇研究推进缓慢与这个重语法轻词汇的大环境是密切相关的。

现代汉语词汇研究是不是真的不需要花费力气了呢？答案是截然相反的。只要我们就某一种词汇现象去看看目前已有的成果，就会发现，存在的问题和疑惑是触目惊心的。

在现代汉语词汇学中，同义词和外来词是两种最引人关注的词汇现象，讨论这两种词汇现象的人员之多、论著之多是其他词汇现象所无法比拟的。即便如此，迄今为止，我们在谈论这两种词汇现象时，也并非显得从容不迫、底气十足的，往往是好学的学生的一两个问题就会让我们张口结舌，一时间无法作出令人信服的解答。同义词、外来词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词汇现象。

事实上，我们对现代汉语中存在的种种词汇现象的基本状况所知甚少。有些现象，如单义词，我们一向是这样看待或那样看待的，一些著名的学者还在业已存在的这样或那样的看法的基础上进一步阐释发挥、演绎推理，现在，经过计量研究发现，原来的看法都是错误的（参见第九章第一节第一、第二点）。有些现象，如异形词、方言词、反义词、缩略词语、惯用语、成语等，论文是写了不少，但存在的分歧依然不少，而且这些分歧所涉及的往往是根本性的问题，如如何准确界定的问题等。有些现象，如口语词、书面语词、典故词、委婉语、禁忌语、谦词、詈词等，我们或者还从未正面讨论过，或者偶有涉及但也是边缘的而非本体的研讨。一些问题，如基本词汇的确认标准问题、现代汉语构词法的表述视点问题、现代汉语词汇的系统性究竟表现在哪里等问题，我们讨论得还很不充分，存在的疑惑那就更多了。一些问题，如现代汉语词汇的来源及形成时间等，似乎早有结论，但那结论并未得到翔实有力的证实。

词汇现象并非天造地设的那么几类，换一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到以前所未曾看到过的词汇景观，如“油盐酱醋、豺狼虎豹、说学逗唱”这样的“聚合词”，如“宝马奔驰、张三李四、左思右想”这样的“成对词”，如“三七、万一、二百五”这样的“数字词”等等。我们不能说，这些现象较之于以往大家所熟识的那些现象显得不是很重要，因为我们所看到的词汇现象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太少了。在我们没有找到掌管现代汉语词汇系统的金钥匙之前，这种变换了观察角度才能看到的词汇现象说不定就是金钥匙之所在。

本书主要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二、三、四等四章十一节，先后讨论了“词的内涵”、“词的离散性问题”、“词位和词位变体”、“语素的确认”、“构词法”、“构形法”、“基本词汇理论”、“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等现代汉语词汇研究中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第二部分是第五、六、七、八、九等五章二十节，先后讨论了“基本词”、“一般词”、“古语词”、“新词语”、“方言词”、“外来词”、“聚合词”、“成对词”、“缩略词语”、“典故词”、“惯用语”、“成语”、“称谓语”、“称呼语”、“禁忌语”、“委婉语”、“隐语”、“詈词”、“同形词”、“异形词”、“逆序词”、“单义词”、“多义词”、“同义词”、“反义词”、“上义词”、“下义词”、“类义词”等二十八种词汇现象。第一部分中原来准备讨论的“现代汉语词汇的系统性”问题以及第二部分中原来准备讨论的“现代汉语词汇中的虚词”问题，由于考虑得不够成熟，写得不太满意，所以在交稿时抽去了。此外，为了避免同我前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义学》一书中的内容相重复，按照双方当初签约时的口头约定，本书不讨论现代汉语中的词义问题。

这九章中的绝大多数内容，曾经以纲要的形式印发给苏州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2002级硕士研究生作为我给他们开设的“现代汉语词汇研究”课程的讲义以及课堂讨论的依据。其中的一小部分内容也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在了国内外的一些学术刊物上。

在浩繁、复杂的词汇现象面前，我们常常感到驾驭的艰难和力不从心，常常会担心自己迷失于其中难以自拔。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担心并非多余，因为在我之前有不少先行的同仁就曾经因为迷失了自己而作出了并不能反映词汇现象本真的结论。我也无法确定，在我面对这些前人曾经因之而迷失过自己的问题的时候是否也同样迷失了自己，从而得出了与事实不相吻合甚至是南辕北辙的结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比前人幸运：一者，在我所处的今天，可作资鉴的理论、方法、材料要比前人多得多了；二者，先行者研究过程中的成绩也好、失误也好，于我都是一笔可贵的财富：前者使我有所依凭，后者则至少可以让我不走或少走前人走过的弯路。

呈现在大家眼前的这三十几万文字是我对现代汉语词汇研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的将近两年时间的断断续续的思考、探索的初步成果，我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她们奉献给大家的，我期待着大家的批评、指正。我将从学界同仁的批评、指正中汲取养分，不断充实自己、提高自己，使自己今后数十年的词汇学研究之路走得更加稳健、踏实，真正为现代汉语词汇学的学科建设和繁荣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曹炜

2003年8月

于苏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