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桂城的嵌入式路名

桂城号称“广佛RBD”(休闲商务区),秀丽的千灯湖南北狭长,介乎海三路、海五路、海八路之间;金桂花园在南一路,桂城医院在南四路,西约小学在南五路。桂城这种独特的道路命名方式,可描写为“XY路”:“路”是通名,作中心成分;XY是修饰语,表示特征。其中,X是区别性成分,包括“南”、“海”、“平”、“南新”、“南兴”等词语;Y是零形态的序数,限用汉语式数词,地名译成英文则转用阿拉伯数字。

史学家贺学海的联语“天下有民皆仰泽,世间无水不朝东”,尾字嵌“泽”、“东”,贴切自然,歌颂毛泽东的丰功伟绩。《三国》“一诗两表三分鼎,万古千秋五丈原”,镶进数词,概括了诸葛亮辉煌的一生。把特定词语插入完整的话语中,修辞学上称为“镶嵌”。“南Y路”和“海Y路”相合,显然是嵌入了“南海”这个古老的地名;将“南一路、南二路……南 Y路”或“海一路、海二路……海 Y路”作为一个集合来看,显然是嵌入了数词。桂城城区街道这种嵌名、嵌数的命名方式,简称“嵌入式”。

1985年7月,经国务院批准,从平洲划出东约、南约、西约、北约和东二、石、叠南、叠北,构成南海新县城。南海以桂花作为市花,旧县府原址在桂园——这里曾是佛山望族李氏的聚居地,于是新县城定名为桂城。经过十余年的建设,崭新漂亮的桂城赫然矗立在昔日平坦而开阔的田野上。20世纪90年代中期,海八路、海五路、海三路等主干道相继建成,新路名进入人们的视野,引起热议。不少市民批评这类嵌入式路名:命名简单,数字地名缺乏历史文化内涵;“南新路”和“南兴路”,口语音近,难以区分,容易造成混淆。例如:

“20世纪80年代,桂城城区道路命名是简单地以经纬命名,经线上的道路按数字顺序从‘经一路、经二路……’一直命名下去,纬线上的道路也以此类推;此外,从方便易记的角度出发,把南海两字拆开,加上一至八的数字,形成了现在的南一路、海八路等路名……”

市民对“XY路”的议论乃至诟病,可谓是切中肯綮。一个汉字就是一部文化史,特别是人们喜爱、亲近的褒义汉字,进入地名能传承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而数词多属中性,缺乏文化色彩义,自然给人实在难以亲近的感觉。人们的批评尽管是准确的,但仍然有失偏颇:因为这种在特定背景下出现的数字地名,也能以别样的方式传递着另类的历史文化信息。

南海黄岐俗称“广州的西菜园”,与广州隔江相望,越过珠江大桥,就是繁华的中山八路。20世纪90年代初,敏锐的黄岐房产商亮出“中山九路”的广告,不曾料到,喻况式地名“中山九路”,并没有因为包含数字而遭到冷遇,而是一夜成名,迅速传播,成为寄寓广佛一体化、同城化等文化内涵的经典词语,深受南海人甚至佛山人的青睐。广州的中山一路至中山八路,是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为纪念孙中山而命名的,覆盖了原来的中山公路、百子路、大东路(正东门大街)、惠爱东路(惠爱大街)、惠爱中路(惠爱大街)等老路名。可见,用数词标注地名的惯例,由来已久。北京早就有“东四”、“西四”,“一条”、“八条”等序数地名。“东四十街”指东四这个地方的第十条胡同,尽管现在拓展成了大街,但地名未改,两层序数组合,必须读成“东四|十街”才能达意。至于纽约,那是公认的数字地名城市,南北为街(Street),东西为道(Avenue),构成坐标,以序数命名街道,体现了后起城市街区方正的特点,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很大的便利。南海不少自然村落,长期沿用数字式村名,石有一村、二村、三村、四村,林岳有西村一、西村二、西村三。桂城的序数街区,如十街区、二十七街区、七十四街区,更是不胜枚举。佛山东西干道的季华路,由老地名季华乡、季华堡所派生,从季华一路绵延到季华七路。因此,从地名感情上说,桂城的数字地名,并非孤例,同样能被人们所接受。况且桂城是新建之城,新路名并不像当年的中山路,覆盖掉不少传统的老地名。事实上,所谓日久生情,佛山南海人因生活中频繁接触,对海八路、海五路等地名早已非常熟悉,并逐步产生了感情。

中山路、季华路是用序数来分割同一条路的,属于线性的分段式标注,序数Y是对同一条路的分段。桂城的嵌入式路名对应地理学的重要概念“经纬”,将地域进行棋盘式的平面分割,序数Y给同一序列中几条平行道路编号。所以,“季华路”是一条路,“南新路”则包括几条路:看似相同的路名,代表着“线”与“面”两种不同的格式。嵌名X如“南”和“海”,合时指称南海,既是道路的所在地,又是路名标记的对象。自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建郡起,南海已有两千余年历史,是《史记》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广东老地名,绝对有资格享受这份被标记的殊荣。桂城是南海政府所在地,南海厚重的历史文化,通过嵌名方式,相应地沉淀在桂城路名里。“南”与“海”,离时形成对立,在约定俗成中被赋予了路名的重要物理属性:方位性——“南”指南北向,代表“纬”;“海”指东西向,代表“经”。“新”、“兴”也一样,合时,“新兴”暗示着桂城是南海的新县城,又寓意南海兴旺发达,同时,南兴坊原本就是桂城的老地名;离时,“新”表示东西方向,“兴”表示南北方向。离合手法的运用,赋予了桂城路名丰富的文化内涵。

用序数标注地名,具有系统性、方位性、规划性等特征。序数是一种关系词,只有两个或更多的序数在一起,才能确定关系,因此,序数地名多成对、成群出现,呈现出系统性或整体性的特征。石的一村、二村、三村、四村,林岳的西村一、西村二、西村三,城区的桂一、桂二、桂三居委会,因序数连用而自成系统,形成整体。有时,地名的历史演变,会破坏这种系统性。形单影只的“东二”,是历史上东一乡、东二乡和东三乡这个子系统的残留,它所反映的历史层次,其实也是一种文化。桂城的序数路名,将十几条纵横交错的道路,组成两个“方格网特色地名区”,对称分布在佛平路的南北,它们恰好就是新城建设中起步最早、投入最密集的核心片区,这类历史信息,将永久地隐藏在路名系统中。序数表达顺序,用在地名中隐指方位。在东西向“海Y路”序列中,“海八路”在北,“海一路”居南,升序表示由南而北,降序表示由北而南。这样,“海八路”包含的信息是:南海东西道路中靠北的一条。序数指称地名,暗含方位性,强化了地名的指位功能,偏向于标示地名的自然属性。桂城成系统的序数路名,是现代化建设中规划先行的产物。桂城的现代化建设,依照城市规划而行,道路宽阔平直、纵横分明,隔出的街区比较方正,这跟佛山老城区犬牙交错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数字路名切合新城区齐整的空间布局。老地名经过了不同朝代的兴废更替,见证了历史上的沧海桑田,是社会在历史大潮中“自发”演变的产物,丰富多彩,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变异美;在一切都讲究规划的现代社会里,成体系涌现的新地名,经过人们自觉的规划与规范,更多地呈现出一种齐整美。桂城街道命名,凸显了人为事先干预的规划性:20世纪80年代,南海县规划新建桂城城区,采用经纬作为字头,如经一路、纬三路等,后经过国土部门讨论,为了方便易记,把南海两字拆开,加上一至八的数字,作为初定的路名,等到有了更好的名称再作修改,但使用多年后,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命名方法,南一路、海八路等成为固定使用的路名,沿用至今。

“新”和“兴”普通话读[xīn]、[xīng],差异仅在于前后鼻音,区别性特征太小;粤语音是[sen1 ]和[hing1 ],也比较接近。口语中,“南新”和“南兴”很容易造成混淆,削弱了地名的指位功能,影响交际。即便是生活在当地的人们,也常被这些路名弄得一头雾水,这不能不说是道路命名中的硬伤。为此,南海民政局采用审慎态度,做了大量的调研、征询、征集工作,邀请大批老专家对每条道路征集到的两百多个路名进行评审与遴选,2006年10月制订了更名方案并报区政府批准实施:原南兴一路至六路、南兴南路、南兴北路更名为天佑一路至六路、天佑南路、天佑北路,从此结束与南新路近音的尴尬状态,使用了多年的桂城“南兴路”成为历史地名。詹天佑,1861年生于南海,是南海的历史名人,被誉为“中国铁路之父”。新路“以人名地”,沿用詹天佑的名字,突出了南海的历史文化,又蕴含上天保佑的美好寓意。同时,该更名方案还规定,将南七路和南八路更名为灯湖西路、灯湖东路;南九路更名为锦园路,突出了千灯湖的重要地位和桂城的地域特色。这次地名更换十分理性,获得成功,消除了桂城嵌入式路名系统的缺陷。

单个数词,意义专一,偏于中性,负载的信息不如大多数汉字那样丰富。但一组序数地名,形成系统,同样能够包容别样的历史、文化内涵,体现新城建设的系统性、方位性、规划性特征。将“经”、“纬”改为“南”、“海”,避免了城市拷贝式路名的雷同,通过镶嵌、离合手法,凸显了南海的重要地位,加强了地名的指位功能,颇具创意色彩。桂城的这种嵌入式地名,可谓是“简约而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