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英雄需配骏马

公元176年前后，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巨型雕塑诞生了。他留有希腊式的胡须，样貌威严端庄，以当时世界最有权势者的雄姿傲视前方。奥勒留统治期间，罗马帝国政治清明，局势稳定，后世史家把这一时期称为黄金时代。作为皇帝，他夙兴夜寐，决事公断，深受人民爱戴；作为统帅，他战功赫赫，知人善任，在对抗帕提亚帝国、亚美尼亚王国和各日耳曼部落的战争中，征战四方，决胜千里；作为学者，奥勒留著书立说，设帐教学，是历史上公认的斯多葛派著名哲学家。这座表皮包金的青铜雕像高达4.25米，基座上，奥勒留皇帝身披长袍，右臂抬起，指向前方，宣示帝国走向胜利——他的胯下，是一匹骏马。

自从战场上骑兵取代了战车，帝国统治者就希望把自己塑造成英勇的骑士，而非战车的驭手。马也因此成为社会高等级人士的首选交通工具。战场上，罗马皇帝和他的随从跨骏马，挥长剑，高举进军的旗帜。和徒步拼杀的普通兵士相比，他们的位置更高，视野更开阔，战斗场面尽收眼底。（那是一个马镫和硬马鞍还未出现的年代，他们骑在无鞍的马背上，或者坐在层层叠起的布上——这是“刀剑竞技场”[1]式的电影经常弄错的地方。）一座建于同时代凯旋门上的浮雕描绘了马背上的马可·奥勒留——他俯视着被征服者，一群敌兵在向他投降。这座巨型浮雕起初的创意，可能也是要表现被打败的敌方将领匍匐在他马蹄下的情形。

骑马，似乎是罗马男人的专属，轮式交通工具则与罗马的女性精英相关联。从公元1世纪开始，在罗马城镇内，禁止马车通行的禁令逐渐放松，克劳狄皇帝的第三任妻子梅萨利纳和第四任妻子阿格里皮娜都曾得到元老院的特别许可，可以乘坐carpentum马车——一种华丽的有拱形车篷、坐垫和丝绸窗帘的双轮马车。这种特权后来传递给所有皇帝的妻子，然后是元老的妻子，最后，所有富家女性都要坐豪华马车，而普通的两轮马车和四轮马车就专门用来运输货物。对罗马的政治家和将军来说，一条铁定的规则就是，骑马是唯一的、有尊严的出行方式。

蔑视轮式交通工具的并不只有罗马男人。在此之前的几个世纪，波斯和亚述的统治者在艺术品中的英雄形象已经从驾驭战车转变为骑乘战马。在后罗马时代，整个北非地区，一直向东延伸到阿富汗，都用骆驼取代了轮式交通工具。与两轮或四轮马车不同，骆驼不需要道路，并且可以轻松穿越沙漠。罗马衰落后，轮式交通工具在欧洲留存下来，至少还需要用两轮或四轮马车运送农业物资。但是在此后的若干个世纪里，欧洲上流社会的男士都认为坐马车是丢脸和可耻的，他们渴望成为骁勇的马背骑士，因此在各种场合下都避免乘坐马车。9世纪查理曼帝国的学者艾因哈德嘲笑过几位早期的法兰克国王，称他们“坐着由农夫驱赶的两轮牛车，土得掉渣”。他的潜台词是，骑在马背上的查理大帝才真正合乎体统。同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马医兼骑士约旦努斯·拉弗斯在公元1250年断言说：“马是动物中最高贵的，因为把王公贵族、商贾富豪、上流骑士跟普通平民区分开的，就是马。”他宣称，“（一位贵族）出现在下层平民中是不合适的，除非他骑在马上”。

法国作家克雷蒂安·德·特鲁亚曾在12世纪写过一首名为《马车与骑士》的长诗，讲述了中世纪亚瑟王的传奇骑士兰斯洛特营救王后桂尼维亚的故事，也将当时民众对坐马车的人的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失去了自己的马，兰斯洛特遇到了一个赶马车的侏儒，当时，马车被用作惩罚的工具，任何被定罪的人都要被拉到马车上游街示众，失去自己的荣誉和所有合法权益。因此，当侏儒说只有到马车上来才会告诉他王后的下落时，兰斯洛特犹豫了。不过，对桂尼维亚王后的爱让他克服了自己的不情愿，他爬上马车。然而他发现，人们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他，不愿意帮助他，不再协助他找寻王后，因为马车上的兰斯洛特在大家的眼里像个卑贱的罪犯。骑士们也嘲笑他，说他的旅行方式竟如此不光彩。有人告诉他：“任何骑士，一旦登上马车，就会在整个王国名誉扫地。”

这个故事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社会观念：不骑马的男人没有体面。不过对女性来说，情况却恰恰相反。女性骑马被认为是不得体的（更不用说当时女性的服装也不便于骑马）。按照罗马的传统，地位较高的女性在长途旅行时坐在车篷封闭的马车里才是恰当的，因为可以远离窥视。罗马人发明了一种可以转向的前轮，让四轮马车变得更容易驾驭。赶马车的人要么是专职的车夫，要么是某个不属于上流社会的男性。伴着马车一起前行的男士都是骑马的。在婚礼上，新娘使用的交通工具一定是那种特别华丽的马车——这种模式化的形象一直保存在童话故事里：马背上的骑士爱上了坐着马车旅行的公主，马车篷上镶满宝石。一个典型的例子发生在公元1476年，那不勒斯的比阿特丽斯公主来到匈牙利：

公主是匈牙利国王马提亚·科维努斯选中的新娘。公元1476年，她在众多随从的陪伴下来到布达。3 000名贵族骑着马，陪同国王新郎到塞克什的费哈尔瓦尔去迎接。公主到了，她坐在一辆镀金的马拉轿车上，车上罩着绿丝绒遮篷，绣着金边。随从人员乘坐的马拉轿车也镀着厚厚的金箔。每辆轿车都由6匹马拉着，马车夫穿着天鹅绒套装，金纽扣闪闪发光。

但这种情景并非天天可见。直到公元1500年，世界上仍在使用轮式交通工具的地区，大多都还是低端的两轮农用车。车轮发明5 000年后，仍然没有被广泛使用。北非和中东的大部分地区甚至完全弃用了，中世纪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居然找不到涉及轮式交通工具的词语——旅行者直到18世纪还在讲述一个童话般的故事，那就是轮式交通工具在阿拉伯世界完全不存在。公元1500年前的欧洲，轮式交通工具对上流社会的男人来说仍然是不可接受的。但是随着16世纪的到来，欧洲人对轮式交通工具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我们现在把这一改变称为一场革命也绝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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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words-and-sandals，一款网络游戏。——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