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聪明急得不行,坐立不安,
他只是晚一些赶回华城分部,却得知自己的两个搭档一疯一傻,还有一个小姑娘惨死弃民手下。
疯的那个在院子里挖坑埋遗体。
傻的那个在屋里发呆。
听赵哥说,他俩这样子已经两个钟头了。
大聪明感慨着世事无常,正要去看看院里的赵晓楠,屋门忽然打开。
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开口询问。
“赵晓楠呢?”
大聪明愣住了,眼前这个青年如此陌生,以至于他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风子轩的气质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的他是阳光开朗大男孩,那现在的他就如同沉寂的活火山。
危险、冷酷、生人勿进。
青年看他愣神,开口重复一遍。
“赵晓楠去哪了?”
大聪明赶紧回答他:“院子里挖坑呢。”
风子轩点点头,大聪明立刻闪身让在一旁,直到青年走出房门才放松下来。
他拉着边上的中年汉子:“赵哥,你有没有感觉风子轩像变了个人一样?”
赵哥是五品巅峰,实力眼光远在达聪铭之上。他眉头紧锁,脸上阴晴不定,斟酌了好半天,最后不太确定的说。
“六品凝神?不对啊,肉身境界根本没到,怎么会有神识的威压?”
风子轩出了房门,两边各站着一位黑衣守灵人,青年看都没看他俩,朝赵晓楠走去。
园子里挖了个方坑,赵晓楠用自己的外套包着梅十三的残肢,平放在坑底。
翻出来的土堆在周围,还没有填上。
风子轩蹲下填土,赵晓楠呆呆坐着,两人都不说话。
大聪明从屋里偷偷窥视这诡异的画面,看的眼皮直跳。
青年填好土,用鹅卵石堆出一个框子,又从边上移来一些花草,把梅十三的铭牌放在正中心。
这是小姑娘刚才嘱咐他的,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风子轩干完这些,立在赵晓楠边上,低头默哀。
她终于说话了。
“十三妹妹,你最后看见她了吗……”
“没有,”风子轩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断手断脚在车上发现的,和铭牌一起包在袋子里。”
这些话都是他刚才和梅十三商量过的,现在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她还活着。
赵晓楠沉默良久,忽然对着梅十三的坟墓念叨起来,语气平缓,像是在风中刻下墓志铭。
“我和梅十三都是孤儿。”
“她比我小五岁。”
“有一天,我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孤儿院的院长用鞭子抽我,把我打的浑身是伤。”
“夜里,梅十三拉着我一起逃出孤儿院,我们没跑多远就被追上,院长带着帮工扑倒我,往死里打。”
赵晓楠忽然停住话头,喉头哽塞,缓了片刻。
“我叫梅十三快跑,她很听话,真的跑了。”
“我当时一点也不生气,想着就这么被打死也好,至少梅十三跑出去了。”
“后来他们拖着我往回走,等待我的只有折磨而死。”
“以前也有其他逃跑的孩子,都是这个下场。”
赵晓楠嘴唇翕动,脸上滑过两行清泪。
“我当时万念俱灰。”
“快到孤儿院了,梅十三忽然领着一个黑衣人挡在我们面前,他让院长放开我。”
“院长挥起鞭子,叫他滚蛋,然后你猜怎么着?”
青年不说话,赵晓楠似乎也没想听风子轩回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那个男人的手里冒出火焰,卷起院长,他立刻变成黑灰,风一吹,无影无踪。”
“我当时看呆了,后来梅十三告诉我,那是她在街上遇见的第一个人,她跪下求他来救我。”
“那个人就是我的师傅,汤师爷,从那以后,我俩就加入守灵人了。”
风子轩静静听着,他不知道赵晓楠和梅十三还有这样悲惨的遭遇。
众生皆苦啊……
青年抬头看着夜空,今晚的月并不明亮,卷着毛边,模糊不清。
风带来一片阴云,把仅有的一些光亮也遮住。
黑暗立刻吞噬了梅十三的坟墓,也盖住了铭牌上的三个小字。
风子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用弃民的命来祭奠她吧。”
……
乾坤袋里,断手断脚的小姑娘心有所感,她迷茫的看着头顶。
“风子轩在叫我吗……”
梅十三抬手挠挠头,却只看到半截胳膊和沾血的脏衣服。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
小姑娘在床上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她蜷起身子,漂亮的大眼睛糊上一层水雾,又汇聚成一汪清谭,在眼底荡漾。
梅十三忍不住了,她心里像被狠狠撞了一下,鼻子发酸。
“风子轩会不会嫌弃我……”
哇的一声,小姑娘嚎啕大哭。
她越哭越激动,不停的在脑子里给青年加戏,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都快晕过去了。
昏黄的乾坤袋中,一声吱嘎突兀的传来,就像指甲划过黑板,让人心烦意乱。
梅十三立刻止住哭腔,慌忙在枕头上蹭干眼泪,她以为是风子轩来了。
然而乾坤袋里没有任何变化。
小姑娘眨巴着红肿的双眼,扫视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屋角的箱子,墙上的妖兽尸体,摇曳的烛火,敞开的屋门。
她看向屋门。
梅十三记得很清楚,自己进乾坤袋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门是才打开的。
风从外面吹进来,烛光瑟缩着,摇摆不定。
其他三扇门依旧紧闭,只有离自己最近的这扇门向外敞开。
小姑娘有些害怕,往后蠕动身子,想缩进被子里去。
风停了,烛光不再颤抖。
沙哑的低语从门后传出,直奔梅十三而来。
“年轻人……”
“你——渴望力量吗?”
梅十三摇摇头,她本能的反感这声音。
沙哑的声音并不停息,每一个字音都拉得很长,像是不会说话一样。
“你——渴望长出新的身体吗?”
梅十三的眉毛拧在一起,她使劲摇头,风子轩刚才可是说过要给她找三种药材,小姑娘对此深信不疑。
“我什么都不想要,你请回吧。”
沙哑的声音并不停歇,就像听不见梅十三说的话。
“你准备一直缩在这里吗?
看着他在外面孤身闯荡。
那个青年多久会忘掉你呢……
总有一天他会厌倦的。
因为你只是一个废物啊——
谁会要一个废物呢?”
梅十三静静听着,沙哑的声音渐渐停歇,直至消失不见。
她忽然荡漾起笑脸,一时间,整个昏黄的乾坤袋似乎都亮了几分,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进来,暖人心脾。
“我可以在这陪着他,看着他,听着他说话……就知足了。”
梅十三痴痴的笑着。
她忽然话音一冷,目光直射敞开的屋门,摄人心魂,冷冽的气势从体内喷涌而出,如同冰雪中的女王。
她的眼神中燃烧着冰冷刺骨的火焰,烧的浓烈。
她轻轻开口,宛若君临天下。
“那你呢,只能躲在乾坤袋里,也是个废物吧。”
烛火如遭重击,呼的一下,一盏接一盏的扑灭。
红蝠之母的尸体被吹的哗哗作响,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时会飞上天。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宛如实质的怨气,在屋里横冲直撞。
那声音汇聚成气旋样的飓风,带走了光明,带走了温度,也带走了一切生气。
乾坤袋中寒冷彻骨,梅十三的鼻头立刻浮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直视着面前的黑色虚无,毫无惧色,缓缓吐出两个字。
“废物。”
这两个字狠狠刺入黑暗中,甚至传来利器入肉的骇人声音。
沙哑的声音凄惨的哀嚎起来,在黑暗中不断翻腾。
随着最后一声不甘心的嘶吼落下,一切重归宁静。
烛火静静照着,就好像从未熄灭过,空中突然掉下来一个小东西。
当啷一声——它滚了几下,立在地上不动了。
梅十三趴下身子,扒着床沿,一点点伸出头去看。
那是一块印章,方圆四寸,上面雕塑着缠绕在一起的四尊上古妖魔。
饕餮,浑沌,穷奇,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