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观此女作画,看她对笔画线条的熟练运用,轻重顿挫的娴熟转换,孟周很自然的就和自己那几次失败的制符经历联系在了一起。
一些苦思不得解的疑难,也在这短暂的旁观过程中有了新的灵感。
从观她作画的后期开始,他的念头就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翻遍周强的记忆也没有丝毫收获,直到夏青的一段记忆浮现,他才有所明悟。
他终于了解到,在丹器阵符这四大主流职业之外,还另有一些小众偏门的辅修职业。
而这些辅修道路之所以小众偏门,多与门槛高,传承难有关,能力上却一点都不可小觑,各有独到之处。
画师就是这样一种偏门的职业。
从夏青的这段记忆中孟周知道,要想成为一个画师,其首先必须具备成为一个制符师的全部条件,而这还只是基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特别的门槛,比如对美的鉴赏和捕捉能力,可与画中人物共情,甚至能感受到色彩光线中所蕴含情绪的能力。
看到这些时,孟周就知道,自己注定和这个职业无缘。
面板可以让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却不能直接赋予他一颗顶级艺术家的心。
而在这么刁钻苛刻的条件下诞生出来的画师,自然也很不一般,按照孟周的理解,画师都是弱化版的神笔马良。
而画师的终极追求,便是成为完全版的神笔马良。
孟周的询问让女子有些错愕,并且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是误会了。
“你也知道画师?”她有些惊讶,对方那一脸敬佩的表情却让她赶紧摆手否认:“还不是,我现在还不是一名正式的画师,只能算是得了一点画师的皮毛罢了。”
“那前辈对制符一定很精通吧?”
孟周才不在意她是不是正式画师,既然她已在画师一道上得了些皮毛,作为前置条件的制符天赋自然也应该被开发的差不多了,这才是他所在意。
“制符?没试过,不知道。”女子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对方的落脚点在这里,回答都变得有些敷衍。
可以明显的看出,她那刚提起来的兴趣正在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那……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孟周这一刻似乎不知道察言观色为何物,继续死皮赖脸的往上贴。
“制符我不懂,教不了你。”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直接回绝。
“不需要您懂,我就是想向您请教一下用笔运笔的技巧。”孟周继续死贴。
白芷有些无奈,这人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呢?
面对他人的求教,直接赶人这种事她又做不出来,她干脆起身把自己坐过的椅子提到一边,把位置让了出来。
“你找个椅子坐这来,画个符给我看看。”
“好嘞。”
孟周应了一声,赶紧拎着一把椅子放在她刚让出来的位置端正坐下,拿起她刚才绘画的笔,入手才知道,这是一件一阶下品的法器。
孟周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眼睛,缓缓调匀了气息,调出《制符入门》中的知识和当日数次失败的制符经历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直到一切就绪,他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蘸墨落笔。
白芷见他态度端正,对他不太好的观感也稍有好转,可很快,这点好感就烟消云散。
看着那在孟周笔下生出来的线条,她目瞪口呆。
“这……连基本的运笔技巧都不懂,到底是制符门槛太低,还是这人对自己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孟周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自我感觉倒是很良好。
虽然已有许久未曾摸笔,但却比之前失败的那几次都要顺畅许多。
“看来,先提高修为,多练习金芒术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没过一会儿,笔画线条首尾相接,符箓成型。
孟周搁笔,扭头看向白芷,真诚求教。
“请前辈指点。”
白芷看向他,委婉道:“要不,你就别学制符了,换个新的方向吧?”
“……”孟周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才问道:“到底哪些地方有问题,您能给我指出来吗?”
“哪哪都是问题,简直一无是处。”见对方的抗压能力如此了得,她也就不委婉了。
“……”孟周。
最终,白芷还是退让了。
又不能用强,面对一位求学之心甚坚的老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随便指点他几句吧,听不听得进去她可就不管了。
“认真看,认真记,我只教一遍。”
于是,她便另拿起一支笔握在手中。
“首先教你正确的握笔姿势,你的握笔看上去像模像样,却没有真正理解这么握笔的用意。
真正该注意的地方,却都被你给忽略了。”
这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几分钟过去,孟周都没有握出令她满意的效果。
却还不等她催促,孟周主动道:
“这些我都记住了,就是要把身体习惯矫正过来不容易,回去我慢慢练,咱们继续。”
“……”
白芷顿了一下,便将手中墨笔换成了一支细管朱笔,直接在孟周的符箓原稿上批改起来。
“首先是这个起笔,太粗糙,太散漫,我虽没画过符,但却用过不少。
无论什么符,我都能清晰的感到,在制符者起笔那一刻,便有一股劲在其中。
而这股劲并不会在起笔后消失,反而会潜伏起来,贯穿整张符箓,如同血管经脉一般。
也正是这股劲的存在,让整张符气韵连贯,完整一体。
……
我不知制符师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但以我作画的经验,除了多画多练,更重要的是在落笔之前便要在心中观想出其完整的形象,越完整越准确越好。
若你能将心中所想完全还原到纸上,基本就差不了!”
孟周点头,这不就是成竹在胸的道理么。
“这个线条走得也不稳……”
“这个转折太马虎,一点都不圆润……”
“提按要有节奏,顿挫要果断,但不能形成断点……你这形确实没断,可意断了呀。
符箓的基本要求就是气韵连贯,一笔成画,你却在这断成了三截……”
“……”
说是随便指点,可当她的朱笔第一次落在孟周的符箓原稿上开始,她就完全认真起来。
原稿上留下了太多朱笔痕迹不说,旁边空白处还有许多她正确示范的走线技巧。
最后,整张纸都被她指点写画的痕迹沾满,孟周用黑墨画的符箓反倒成了不太起眼的点缀。
“再就是这收笔,要果断点,再果断点!”
最后,她把手中朱笔往旁一扔,道:
“好了,就这样吧,你要觉得有用,就拿回去慢慢揣摩。
不过,我可提醒你,我可从来没有画过符,这些也都只是我的个人之见,要是你因此被带沟里,可别怨我。”
孟周将这张批改卷珍而重之的收好,“老师,回去后我一定好好研习,等我将这次收获消化完再来向您……”
白芷赶紧摆手:“没有下次,你要真想做个制符师,那就去找个正经的制符师学习。
还有,你别叫我老师,也别叫我前辈,叫我白芷就行。
我随口一说,你随便听听就好。”
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千万别当真,不然,你要是掉沟里去了,我岂不是还要平白担一层因果?
“好的白老师。”孟周恭敬回应道。
“你……”白芷被哽得胸口高高鼓起。
孟周赶紧道:“白老师,我虽然不懂绘画,但却曾经遇见过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大画师。他说,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成就,是他始终奉行的一句话……”
白芷刚要发作的情绪直接被卡在了胸口。
“重意不重形,画神不画像。”
这十个字宛如子弹般击中白芷的心灵,让她瞬间呆愣在那里。
“我曾有幸欣赏过他的作品,就没有一幅画是画的像的,有的甚至和小孩的涂鸦没有区别。
他却说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他画了一辈子,才终于画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也不知道这对您有没有帮助,真要依我的看法,您的水平可比他高多了。”
把前世知道的一些东西胡乱揉成一团砸过去,孟周也不管效果如何,转身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重意不重形,画神不画像。”
“我画了一辈子,才画得像个孩子。”
白芷只觉得脑子里有几十颗大铅球在乱砸,哪还有余力去想别的。
等她反复喃喃着这两句话语勉强清醒过来,眼神便在屋中到处寻找:“人呢?把话给我说清楚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