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龙首山上争天缘 三

只一瞬之间,张显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竟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又如是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

他大喝一声,来不及过多思索对策,双掌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后退。随后他右手成掌,聚成天刀,猛地下劈。

虽是躲过了‘五叠掌’的正面扑杀,但其磅礴气力却让他一阵猛退,胸中气息登时沉浊。不过对方却也止住了脚步,张显那招掌劈,也让他吃了个小亏,右臂衣袍破碎,隐有血痕。

见此,张显不由得心下恍然,对面这人乃是他之神意所化,他会的招式,此人定然也会,但若是张显不曾使过的,便会让他乱了方寸,毕竟对面到底不是真人,只会按部就班,不会见机行事。

‘张显’似是有感,不给张显思索时间,龙行虎步,直接杀进,毫无花哨,举起手掌就朝着张显头顶就拍了下来,掌未至,一股气浪已是压得呼吸欲窒。

张显见此,身形飘动,却是使了巧劲,一沾即走,犹如花间蝴蝶,蹁跹不定。

转瞬之间,两人已是互拆了百余招,一个刚猛无俦,一个翩翩似舞,却是僵持了起来。忽然之间,张显抓住一丝机会,他双腿左右开弓,重心下沉,双臂护住胸口,不再躲闪,竟是打算要硬抗‘张显’一拳。

‘张显’神色木然,见势跟进,拳未到而劲已至,一股沛然之力传来,玄袍呼呼作响。

意料之中的巨大冲击传来,张显面色瞬间潮红,眼神却是不见任何波澜,反而趁着‘张显’挥拳被挡的空隙,左手迅速化格挡为擒拿,紧紧扣住其右臂,右手手肘轰然猛击胸口,逼的‘张显’后退四步才堪堪止住。

举目一视,‘张显’依旧毫无表情,眼神空洞,但全身上下却好像有丝丝云雾蒸腾,身影也不再那样凝实,而是变得模糊了一点。

张显微微一笑,长吐一口浊气。除了没有灵智之外,对方还有另一个破绽,那就是其承负有限,受到伤害肯定会有所反应,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这一场龙争虎斗自是被殿上众真看在眼里。岑真人笑道:“此子倒是个妙人,明明有开光修为,却是纯以技击相斗。”开光境虽说不能施展法力,但也是半只脚迈进了门槛,借助符纸外物,也能施展些术法。

白发男修轻声一笑,道:“若非天道偏移,力道不显,否则走肉身成道的路子倒也不错。”

董真人摇了摇头,道:“再看一看吧。纯用硬碰之举,却是走不过这关的。”

就在张显准备故技重施,再次卖个破绽之时,那镜像居然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迅捷而又毫无先兆的向张显喉咙割去。险之又险的躲过去,却发现那柄匕首居然是自己从小贴身之物,后来逃难生活拮据,不得不典当换取资财。

念头闪转间,‘张显’却又是近得身来,招式狠辣,匕刃次次以刁钻角度刺出,却又被张显灵巧躲过,左脚未踏实,右脚根疾撑,来来往往,数百回合下来,居然又是势均力敌。

张显念头急转,他突然眼神一亮,下意识的去摸索袖中玉珠。然而,手中却是空空无也,但他神念却依旧进入到那玉中空间,所见所感却是与上次决然不同。

就在他如往常一般试图撑起一片空间落脚,却是发现毫无反应,只感觉自己立足于无穷高处,四周幽幽茫茫,寂兮寥然,似是亘古不变。

正欲转头打量,却发现自己除了双眼能动之外,周身似被无形的粘稠之物包裹,像是一只被困松脂中的虫蚁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身处如此境地,张显目光略显凝重,眉头也微微皱起,但他却并未慌乱,若是此珠欲对他不利,倒没必要选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但自己若是长久被困于此,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平心静气之下,顺着冥冥中的一丝玄妙感应,目光微微下垂,却是看见下方竟然有两个自己。一个正与‘张显’对立,周围百丈开外被一片茫茫云雾包裹,看不真切,另一个则盘坐于含章殿前,闭目盘坐,周围赫然正是汪珧等一干人等。

这居然是张显肉身和与斗法的神念化身之所在,此种感觉端的是奇妙无比,难以言述。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十个呼吸之间,换算玉珠时间流速,外界却是半个呼吸不到。

就在张显还在体会这种玄妙之时,‘张显’却又迈步奔来,一跳一跃,右手以鹰抓之式直逼张显面门,左手则匕首暗藏,意取张显胸腹,委实凌厉狠辣之极。

见的此景,张显下意识地往后一跃,却是发现意识又转移到神念分身之中,面前赫然是进逼而来的镜像。来不及多想,左手袖袍猛地挥动,内力灌注俞过坚铁,格挡住匕首,右手握拳,直击来犯鹰爪。

一个回合过后,张显连退三步,心神不自觉的猜想刚才发生的神奇一幕。

他眼神微闪,心神下沉,开始寻找刚才那种微妙的联系。果然,随着他静下心来,仔细感应玉珠,意识又是回到了那无穷高处的‘琥珀’之中。

居高而望,仔细查看含章殿前盘坐的肉身,居然看见有一缕缕灵光从眉心灵台延伸而出,聚在程师兄手中那面骨镜,同样,周围其他盘坐之人也是如此。

张显目光微转,看向镜中的自己,随着注视更加用力,居然看见自己周身的内气流动,宛如水流般在四肢盘绕,有的在经脉里面如激流奔腾,有的则缓缓流淌而过。

而对面‘张显’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其身并无经脉,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云雾聚集成的人形之物,后面有无数蛛网的丝线,延伸融入到云雾之中,不同丝线链接不同窍穴,有的粗壮,有的纤细。

心中恍然,此珠居然能让他“看见”周围人的内气流动,如此逆天效用,这在斗战之时不亚于未卜先知。

就在此时,‘张显’却是又极速冲袭,右手持匕首,进冲三步后,居然一跃而起,手中匕首轻舞,便卷成一圈圆光。

无穷高处的张显看得此景,却发现其右手虽然灵光阵阵,但背后丝线却依旧纤细,反而是左手牵连的那根丝线骤然变粗。居然是实中有虚,虚中带实,如果张显全力防备其右手匕首的突刺,一定挡不住他左手的全力一掌。

看清这狡猾诡计,他目光精芒暴闪,心神顿地下沉,回归于幻像之中。他轻喝出声,双眼紧盯‘张显’左侧,却是对其右手中的匕首看也不看。果然,‘张显’进至身侧后,左手骤然化掌劈下。

张显侧身躲过,趁其重心下移之际,猛地膝盖上顶,击中其人胸腹,‘咔嚓’一声,居然有筋骨断裂之声传来。受此重击,‘张显’身形立时飞出数丈之外,接着像是琉璃一般裂开丝丝缝隙,化作一缕缕云烟散去。

见得此景,张显心下一喜,知道自己已是过得这关。

而刚才这番场景,亦是被董真人看在眼里。明明是势均力敌之势,却突然之间被张显看出破绽,这倒是让他心中微微吃惊。他想了一想,看向一旁宫装女修,问道:“李真人,你可知此子出自何家?”

李真人微微一顿,摇头道:“各望族名门,入得宗门修持者,谱录之上并无此人。”李真人全名唤作李清晴,出自道朴宗‘五姓’之一的李家,乃虚陵容成御清洞天之主李牧云的嫡孙。

如今李家入主金华殿,而她则出任右殿殿主,掌管着山门之中所有世家弟子的金碟玉册,凡入了山门名谱,其根底出身,她再是熟悉不过。

“哦?”董真人带着些许疑问回应了一声,接着开口道:“请王观主入殿,我有事相问。”

阶下走来一名童子,恭声开口道:“领上真法谕。”不多时,那童子便将善渊观观主林叔成带至殿内。

林叔成原本在偏殿静坐,听得董真人相召,内心却是一阵忐忑。思来想去不觉明由,但又不好耽误,便跟随那童子而去,绕过一明玉照壁,来到一宽广殿中,只见云烟缥缈,杳然环绕,行走之间,如在云海踏步。

三十余步后,面前呈现一排白玉高阶,中间放置一只鹤颈香炉,童子行过一礼,轻声道:“观主请上行。”王叔成道一声谢,整整衣袍,拾阶而上,不多时,便上得玉台,只见百丈开外,有四位道人端坐。

稍看得几眼,忽感心神晃动,似是站立不稳,他心下一顿骇然,连忙低头垂眉,不敢再看,只拜道:“善渊观王叔成,拜见上真。”

董真人温言道:“王观主司掌善渊观,至今已三十载了吧。”

王叔成连忙恭声回道:“承蒙宗门不弃,至今已是三十有二了。”

“嗯,此番请你到此,却是有一事相问。你且观之,你可是认得此子?”

闻言,王叔成连忙抬头,这才发现面前二十丈外,居然有一汪水潭,粼粼波光中,有一面水帘挂起,定睛一看,正有一道人影盘坐,却是观中弟子,他连忙答道:“此人名叫张显,出身大景王朝官宦之家,三载前入观修持。”

董真人轻‘嗯’一声,道:“我知晓了,回去后,代我向尊祖问好。”

王叔成知道自己该是退下了,便对玉台再是一拜,开口道:“小道必是带到。”说完,便轻步退下。

待他离开后,台上众真均是眼神各异,但却是无人开口,像是被提起了兴趣,均是仔细盯望着那朵水花。

却说王叔成从殿中退下后,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张显此子,他自是知晓,日常之中无甚出格之举,修道天赋也不上不下,勉强算作中人之姿,难道今朝入了上真法眼,鱼跃龙门?

越想越有这等可能,恨不得立马去查明情况。回到偏殿,发现观监葛益等众人均安坐等候,他神色重回淡然,施施然落座,默默饮了一口樽中美酒,绝口不提自家心中所想。

片刻后,一名小童来至殿中,手捧一道符诏,高声道:“上真有令,此乃法会名册,着观监葛益收领下传。”

………………

大景王朝,皇都天安城三十里外。此时正是申牌初,烈日高悬,天空无有一丝云朵,微风中都带着热气。

路旁几颗无精打采的柳树,虽然映不下阴凉,却好歹能让人感到一丝丝清爽。几名作行商打扮的大汉,各自背靠柳树,袒胸露乳,似在休憩。

道路尽头马蹄作响,尘头大起,数十马骑护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六名骑手奔走在前,只见其等背后,均是立着一面杏黄大旗,正面上绣‘皇帝敕令’四个红字,反面则绣‘辅国匡君’四个黑字。

马车内,白敬虚闭目养神,对面一劲装中年大汉手按剑柄,目光凌厉的打量四周,好像防备什么东西破窗而入。

三天赶路七百余里,日夜兼行,餐风露宿。一行人绕城过村,避开了绝大部分拦路堵截的杀手刺客,但还是损失惨重,出发前的三百军中悍卒,如今却只剩下二十余人。

白静虚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幸而有江湖义士不顾生死相帮,才能多次剑下逃命。

还好,现在已经到皇都范围之内,今夜肯定能够入得城中,那时就安全了,白敬虚暗自叹息一声。

睁眼看向对面大汉,他温言道:“陆大侠,此间已到皇都附近,谅那些妖人也不敢胡作非为,你也稍作休息吧。”

陆姓大汉转头看向白敬虚,知道这是好心之言,但还是开口拒绝道:“无妨,我乃习武之人,奔波惯了。而且白太傅身系天下万民之心,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白敬虚想到一路为保护他而奋不顾身的军卒侠士,神情沉重,却也没再劝说,而是郑重拱手说道:“此次入京,我定要规劝陛下整顿朝纲,驱逐妖人,以安大景亿万苍生,以告慰诸位义士在天之灵。”

陆姓大汉跟着郑重拱手,重新警惕地打量窗外,马车内重陷寂静,只有马车外传来的马蹄哒哒作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