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熙忍着痛,一瘸一拐的便回了那个充满酒气、冷气还有一丝杀气的三气之地。这也正是他可以无限包容黎年年的原因,他在黎年年的身上找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慰藉……
而另一边,黎年年处,却发生了另一些事情。也就是曲云熙的脚刚离开东脏口的功夫,那青楼的老鸨便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寻黎年年,“我造了大半辈子的孽,今儿个算是积了头一回的德!也就是看见你娘老实的份儿,不然谁会去那瘟疫地!”那老鸨手舞足蹈地讲着,一会儿指指天,一会儿跺跺地,黎年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你也真是没良心!”老鸨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你娘是个苦命人,可她自生病到死,你竟然一点儿也不去看望她!还是我,我是她什么人啊?我和她八竿子都打不着,我还冒着得瘟疫等死的风险!你可真没良心!”这下黎年年听懂了,冰雪儿死了,这个老鸨是来送她生前之物,或者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黎年年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母亲不似东脏口里的其他女人,虽然她娘也在青楼伺候着那些臭男人,但是她却那么有气质,有见识。
为了探寻母亲的这些秘密,黎年年不说一句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争论的。她也感激着这个老鸨,同时也厌恶着她,瘟疫地,这是正常人会去的地方吗?同时,她也害怕这该死的老鸨染上病,因为她俩挨得是那么近,近到黎年年都可以接收到她横飞的唾沫!
她唯一想的就是快点得到母亲的遗物,不仅仅是想要知道母亲的身世,更为现实且重要的一点是母亲的遗产。这些年来,母亲在青楼靠着她的姿色和才艺,肯定赚了不少的钱,这些钱在东脏口里毫无用武之地,她——黎年年,便可以拿着这些钱,想一些办法,离开东脏口,远走高飞了。
老鸨说的口干舌燥,本想听听黎年年的阿谀奉承的话,可她却一言不发,竟显得那么不懂得人情世故!老鸨怀疑她眼前这个睥睨着一切的人到底是不是冰雪儿的亲生骨肉,因为冰雪儿是那么的懂事,惹人怜爱。
可黎年年呢?不是一个千金大小姐,可是在这东脏口却摆足了大小姐的架子,也不知道这脾性像谁!像冰雪儿不可能,像那个废物懦夫黎阿鲁更不可能!这黎年年从头到脚她没有一处是像黎阿鲁的!老鸨拿着艳俗又散发着奇怪气味儿的烂手绢在胸前甩来甩去,斜视着黎年年,不肯眨一下眼睛,就好像不眨眼睛就可以把黎年年给瞪死一般。
“哎呀,今儿个我可算是瞧见咱们东脏口的大孝女了!自己的亲娘死了,不仅不哭不闹,还变成哑巴了!”老鸨憋着一肚子的气,虽还是保持着那副不好惹的姿态,但是把这些话说给黎年年听时,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摇晃。
这个老鸨虽然不是一个聪明人,但她是一个喜欢打探消息且消息灵通的人,虽说这东脏口不大,但里面的人却不少,在青楼里进进出出的人每天不下百人,在这个地方做这种生意,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看菜下碟。
她可是听说过这黎年年,年龄不大,但为人可是心狠手辣。但也是听说,因为黎年年的样子很美,脸蛋儿长期都是红扑扑的,还有婴儿肥,眼睛清澈无辜,也还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浅浅的梨涡一荡一荡的,十分勾人。只是这种美是暗藏着杀机的,是阴暗的美,就像是一个来自地狱里的美人,但这一点只有曲云熙清楚,因为其他人清楚到这一点时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所以老鸨也觉得是有人夸大其词,虽说连冰雪儿也不经意间提到过,她的女儿是个狠心的人,但是并没有人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这谁信呢?!
黎年年见她这副模样,一脸的嫌弃,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行了行了,我是卖乖没买到好!就这一堆破烂玩意儿,你娘也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瞧瞧看!又不是一个秀才,写了这么多的字!”老鸨边吼着边把冰雪儿的首饰盒打开,这个首饰盒从冰雪儿到东脏口时起便一直在用,她生前都是用这个盒子装着她的首饰,可今天,里面却睡着一张张泛黄的纸,黎年年微张着唇,她看到这些东西,不由得心一抽搐,怎么?难道她给她的亲骨血的东西只是一堆废纸吗!
“就这些东西?”黎年年像要是吃人一般看着老鸨,那老鸨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呵,你娘把她自己当成大小姐了,你也把你当成大小姐了嘛?在东脏口里的人,还想有什么!不就是自己有什么就留些什么嘛!”
“老鸨,我娘好说歹说也在你这儿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因为我娘的缘故让你赚得盆满钵满,我娘,再怎么不济,留的东西还不如这堆破纸值钱吗?”黎年年每说一句就往老鸨的身上靠,老鸨吓得直发抖,连连后退,黎年年也步步紧逼。老鸨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一个连亲生母亲都说坏的人,你还去相信她是个良善之辈吗?
她看着黎年年的脸,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还有两侧浅浅的梨涡都没有变,可在这个时候,她竟然看不出黎年年的脸是有多美,整张脸的构造就好似是刀子、鲜血、棺材盖一起组成的模样……
“你拿了我娘多少的东西?”黎年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整个梨涡都浮现出来的,连她的眼睛也温温柔柔的弯了起来。老鸨真的不是一个聪明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也还有勇气去威胁黎年年:“你把我杀了,你也不知道你娘的遗产在哪儿……”
话还没说完,老鸨便断了气,黎年年做事情向来不拖泥带水,直接一刀封喉。她看着老鸨到死都还瞪着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我压根没抱什么期望能让你自己说出来。”
在得知母亲死的消息时,黎年年便对后面的事做了周全的打算。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需要离开东脏口,外面的世界容不下贫困与肮脏,她需要有一大笔的钱。
但她看着母亲留下的这堆破纸,失望透顶。但她转念一想便又开心起来,都说母亲不是一个普通女子,那万一她真是小姐的话,那她不也是小姐了吗?如果是这样,那未来的路可就好走多了,她也不必天天杀人了。
于是,她便把这些信纸都倒了出来。她佩服母亲在这个肮脏透顶的地方还富有闲情雅致,要知道,里面母亲题的诗都不下百封,但是这些诗也太过悲凉了些,老是伤春悲秋,所以母亲看上去也老是郁郁寡欢。每次看到母亲的这副模样时,黎年年都会忍不住询问,但得到的回应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叹息声,和一双远到看不见尽头的双眸。
“年年,这一刻终于来了……”首先映入黎年年的眼帘的是这一行醒目的大字,黎年年有些忐忑——她手里拿的是废纸吗?不,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遗书,那是她的一生,可作为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她对母亲,却一点也不了解。
更甚的是,她连母亲的生辰也不记得,就算母亲那一年有心思透露,她也很少去过问。她讨厌母亲,她讨厌她不能活得像个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唯独却选择去糟蹋自己!父亲对她那么坏,她还甘之如饴,一切都顺从着那个男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她的母亲,永远都是。
“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是对方最特殊的存在,也是最特别的存在,你是我的独一无二,任谁也不可替代,但娘也知道,你嫌弃我、厌恶我甚至是恨我。我做着全天下最为不耻的事,我害你丢尽了面子……
所以你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悲不喜。咱娘俩自从一见面就在这东脏口,几年前,母亲也想带着你远走,但是外面却不容许有我们的存在,外面的世界才是人间,而我们这儿是地狱。这里面的人,贫穷算是最好的‘品质’,因为至少她们不去偷不去抢,没有做过杀人放火之事,所以我虽然在干这等事,但是这是母亲没有办法的办法,娘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只得牺牲掉自己。
娘说这一些,并不是希望你能接受娘,而是娘不想看到你再这样活下去……你当娘整日在那腌臜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你错了,你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母,你心里在想什么,最近在做些什么,为娘的都知道。这么美的脸蛋儿,这么漂亮的一双手,你怎么舍得让它们被鲜血糟蹋了呢?
年年,娘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恶魔,即使在这样一个阴暗晦涩的地方,我也希望你不是一个恶魔。年年,娘在这东脏口的这十几年里,一直在存钱,现在的钱已经够你在外面生活了,你去到外面先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然后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找到一个安静宁和的地方,随便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继续干坏事了。娘知道你是一个聪颖的孩子,什么事情一讲便通,所以你绝对不会让自己饿着,到了一定时候,就找个你爱的、他也爱你的男人成亲吧。娘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娘永远祝福你们白头到老,和和美美。
如果很不幸,你又再度陷入贫困,那就去找外祖父和外祖母吧。娘不孝,没有在生前在他们二老面前尽孝道,现在又让他们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你去江南,江南的江家就是外祖父外祖母住的地方,江家在江南是名门望族,你只要到了江南,向任何一个过路人打听,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但娘还是有私心的,娘希望你可以在走投无路时再去找你的外祖父,因为娘自离开他们二老后的后半生简直是为他们蒙羞……昔日的江家大小姐变成了妓女,他们一定会被气出毛病来的,想来,二老今年也快要七十了,他们可经不起打击了……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觉得奇怪是不是?你在想,母亲你是江南出了名的大小姐,怎么回到这个离江南这么远的烂果子市呢?那这就说来话长了……
当年在江南,我们江家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步,你外祖父,也就是我爹——江景明,他可是前朝的丞相,虽说后面如今的圣上登基了,但皇恩浩荡,不仅没灭我们的九族,还给我们在江南置有房屋;你外祖母,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当初她的父亲乃是太子傅。所以我自出生时起就吃喝不愁,说到这儿,也真是心疼我的女儿,年年,你连一天的荣华富贵都还没有享受过……
只不过,为娘走到今天一步完全是为娘自食其果!当初,我觉得这样平坦舒适的生活太过容易简单,生活如死水般毫无生气,我便跟着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私奔了。
那个男人,是你的生父,他叫‘花如琢’,之前也是一个公子哥,不料他好赌成性,将家产败了个精光,父母都被他给活活气死了。我也是爱轻信人言,以为他会爱着我一生一世,结果他把我玩腻了就把我甩了,为了赚钱,他竟狠下心将我卖到了青楼。结果一来她们就发现我有了身孕,她们不愿意做赔本买卖,就找了回去。结果,你那父亲早已跑没影儿了。
好在后来,遇到了黎阿鲁,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也只有他愿意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后来,我和他在外面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到了这个地方,直到死。
可我当年就那么傻,我还在坚信花如琢会来找我的,我叫你‘年年’,也是因为他当年在我面前吟的第一首诗里面的‘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不知道你看到这时你会怎样的想我,但娘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去忘记这样的一个人。
年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除了你,没有谁能比你更像你爹了。你的样子,你的脾气,你看人的眼神,你无意见的抬头、低眸,甚至连你的背影都像极了你的爹……
……”
黎年年再也没耐心往后看了,她恨她!她恨她那么蠢,那么无知,那么下贱!
但她有一点说的没错,那就是她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可她却一天都没享受过!为什么她要把她生下来去还她的债呢?黎年年气得真想杀人!但她不能那么做,她得冷静些,现在杀人并不能让她离开这个地方。
江南?对,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或许还有她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他们都在江南,她去了江南,就有机会过上她想要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