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聊斋》

主人公命名巧妙是《娇娜》写得好的第一要素。

故事的女主人公叫娇娜，我认为这个名字含有两重意义——娇媚可爱，婀娜多姿。

故事的男主人公叫孔雪笠（文中称“孔生”）。“雪笠”——看到这个名字，你可能会想到柳宗元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雪纷飞，戴笠而行，有顶风冒雪、顽强不屈的气势。故事的开头“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也包含多重意义。第一，主人公是孔子的后裔，暗指他秉持君子之德；第二，主人公“为人蕴藉”，“蕴藉”多形容言语、神情等含蓄而不显露，这里不仅表示宽厚有涵养，还有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的意思；第三，孔生擅长写诗，说明他很有文采。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很擅长给人物命名，有时人名即暗示人物的性格和命运。

偶遇名门望族

孔生的朋友在天台做县令。他去投靠朋友，朋友却去世了。孔生没有钱，只好居住在寺院中，给和尚抄经。

寺院西边不远处，是一户姓单的人家的宅院。有一天大雪纷飞，孔生经过单家门口，看到一个仪容俊秀、风度翩翩的少年从门里走出来。

少年看到孔生，忙上前施礼，并请他到家里做客。

孔生来到屋内，见屋子里有很多古人的字画，桌上放着他从没见过的书《琅嬛（lánghuán）琐记》。【评】“琅嬛”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这个书名暗示住在这里的不是寻常人。[*]孔生以为，既然少年住在这里，应该就是院子的主人，所以没问他的家世。

少年同情孔生的遭遇，建议他开个私塾收学生。孔生表示自己流落在外，没人推荐。少年说：“如果您不觉得我愚笨，我愿意拜您为师。”

孔生听了很高兴，不过他不愿意当少年的老师，更愿意当他的朋友。少年告诉孔生：“我们家姓皇甫，是陕西人，暂时借住在单家。”两人交谈融洽，孔生在这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家童来报告：“太公来了！”孔生连忙起来。皇甫老翁白发苍苍、文质彬彬，热情地感谢孔生：“我儿子刚开始学习，请先生把他当成平辈人，严格地教育他。”皇甫老翁送给孔生锦衣、貂帽、袜子和鞋，还请孔生吃饭。

孔生发现皇甫家用的器具光彩夺目，很多他都叫不上名字来。皇甫老翁礼貌周全、谈吐高雅，从形象到举止都像名门大户的家长。吃完饭后，皇甫公子拿出自己写的文章请孔生看。孔生一看，都是些诗歌散文，便问：“你怎么不学八股文啊？”皇甫公子笑着说：“我读书不是为了求取功名啊。”【评】这句话颇有深意——狐狸不需要参加科举考试，所以皇甫公子不学八股文。从此以后，两人便一同读书。皇甫公子非常聪明，过目成诵，两三个月后，写的文章令人惊叹叫绝。

药到病除

有一天，孔生病了，胸前起了一个肿块，一夜间长得像碗那么大，疼痛难忍。皇甫公子不读书了，每天都细心地照顾他。又过了几天，孔生病得连饭都吃不下了，皇甫老翁也没办法。

皇甫公子对父亲说：“我想，老师这个病，娇娜妹妹一定能治。我已经派人到外祖母那里请她来了，她怎么还没到啊？”

话音刚落，家童进来报告：“娇娜姑娘来了！”【评】娇娜就是故事的女主人公，她的露面像戏曲名角“挑帘红”，一出场就光彩四射：“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意思是眼波一转，流露的是智慧；身姿苗条，像细柳拂风。这句话简练传神，描写非常生动。

看到这么美丽的姑娘，孔生喜出望外，连疼痛都忘了。

皇甫公子对娇娜说：“这位孔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我与他就像同胞兄弟。妹妹，你要好好给他治疗。”

娇娜见到陌生男子，本来比较害羞，听到要给他治病，立刻敛起羞容，到床前给孔生把脉。孔生顿觉阵阵兰花似的香气扑面而来。

把完脉，娇娜说：“先生的病虽然很重，但还可以治。不过脓块已经凝结，必须得开刀了。”

娇娜取下手臂上的一只金镯（zhuó）子，套到孔生长肿块的地方，慢慢地按下去。肿块在镯子里凸起，不像原来那么大了。她又解下身上的佩刀——刀刃比纸还薄——轻轻地把肿块割了下来。

娇娜给孔生清洗完伤口后，又从嘴里吐出红丸，放到孔生的伤口处，按着它旋转。红丸转第一圈，孔生觉得伤口像被火烧灼似的疼；再转一圈，孔生觉得伤口开始发痒，似乎长出新的肌肉；转到第三圈，孔生病痛消失，浑身轻松。

娇娜把红丸收起，说：“治好啦！”说完便快步离开了。【评】民间传说，红丸是狐狸经过很多年修炼才形成的，狐狸靠红丸长生不老，娇娜则用红丸治病救人。

孔生身上的病好了，“心头病”却来了。他想念娇娜，百无聊赖。

皇甫公子看出来了，说：“先生，您需要成家了，我给您物色了个好对象。”

孔生忙问是谁。皇甫公子说：“是我的一个亲戚。”

孔生一心思念娇娜，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他谢绝了皇甫公子的好意，对着墙壁念了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甫公子知道孔生对娇娜产生了感情，其他女子已经无法让他动心，便对孔生说：“我父亲仰慕您，一直想与您结为姻亲，但我只有娇娜一个妹妹，她太小了。我表姐阿松十八岁，知书达理，长相不俗。您如果不信，等表姐到院子里来的时候，您可以见见。”

后来，孔生看到了那个女子，形貌果然和娇娜差不多。孔生同意了，皇甫家给他们安排了隆重的婚礼。

久别重逢

孔生成婚后，皇甫公子告诉他全家人要回陕西。孔生想跟他们一起走。皇甫公子不同意，让他回故乡。孔生有些为难：路途遥远，我又没有钱，带着家眷怎么回去？皇甫公子知道他的担忧，说：“先生不要担心，我送您回去。”

皇甫老翁给孔生送来黄金，皇甫公子用左手和右手分别与孔生、松娘互相把握，嘱咐他们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孔生只觉得自己飘然飞上天空，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过了一会儿，皇甫公子说“到了”。孔生睁开眼一看，果真回到了家乡！他这才知道，皇甫公子也不是寻常人。

孔生高高兴兴地敲开家门。孔生的母亲一看，儿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妻子，非常高兴。孔生再一回头，皇甫公子已经不见了。

松娘孝敬老人，她的美丽贤惠名闻遐迩。后来，孔生考上了进士，做了陕西延安府的司李（掌管狱讼的地方官），带着妻子和儿子上任。再后来，他因为正直得罪了上司，被罢了官。有一天，他偶然到郊外打猎，看到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公子，仔细一瞧：哎呀，是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把孔生请到家里。皇甫家的大门上镶着包金的大圆钉，一看就是很有地位的世家大族。

孔生和皇甫家的人寒暄，得知娇娜已经出嫁了。第二天，孔生带着妻儿又来到皇甫家。娇娜也来了。

孔生感谢娇娜当初给他治病，娇娜笑着对他说：“姐夫现在富贵了，有没有好了疮疤忘了痛？”她说话调皮有趣，像妹妹跟哥哥开玩笑似的。

孔生仗义救狐

有一天，皇甫公子一脸忧愁地对孔生说：“天降凶殃，先生能救救我们吗？”孔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仍马上说：“我一定救你们！”

皇甫公子把一家人招来，围成一圈，拜谢孔生。孔生惊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皇甫公子说：“不瞒先生说，我们是狐狸，即将遭遇雷霆之灾。您如果愿意为我们以身抵挡，则满门老小都可以活下来。不然，请您抱着儿子离开，我们绝不会连累您……”孔生毅然说：“这是什么话？我一定和你们同生死、共患难！”

皇甫公子给了孔生一把剑，说：“您拿着这把剑站在我们家门口，不管有多么威猛的雷霆轰击，都不要动！”

于是，孔生拿着宝剑站在皇甫家门口。不一会儿，风云突变，阴云密布，大白天如同夜晚一般，天空黑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孔生扭头一看，哪儿还有世家大户的宅院？哪儿还有装饰金色钉子的大门？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孔生正觉得奇怪，只听巨雷轰鸣，天崩地裂，树木摧折。孔生虽然被震得目眩耳聋，但仍屹立不动。忽然，他看见滚滚黑烟中出现了一个恶魔，爪子长长的，从洞穴中抓出一个人，随着黑烟升上天空。

孔生定睛一看：哎呀，这不是娇娜吗？他拿着宝剑跳了起来，拼尽全力向恶魔刺去。恶魔被击退，娇娜落了下来……紧接着又一个巨雷炸响，孔生被震倒在地，没了声息。

不一会儿，天放晴了，娇娜苏醒过来，哭道：“孔先生为我而死，我还活着做什么？”她叫松娘捧着孔生的头，叫皇甫公子拿金簪拨开孔生的牙齿，自己吐出红丸，将它送到孔生嘴里。

红丸随气入喉，咯咯作响。过了一会儿，孔生居然苏醒了！【评】请注意，这是第二次出现红丸。第一次娇娜用红丸给孔生治好了病，这一次她又用红丸救了孔生一命。

孔生醒来，看到阖家安全，很是高兴。他跟皇甫公子商量道：“你们怎么能住大洞呢？跟我一起回我家乡吧！”大家都赞成，只有娇娜闷闷不乐。

孔生想请娇娜的丈夫吴郎一起去，大家却担心吴家不会让吴郎这个小儿子到远处去。这时，吴家的一个小仆人跑来报告：吴家也遭了劫难，家里人都命丧雷霆。

娇娜听了，悲痛地哭了起来。大家都来劝慰她，带她一起随孔生回到了故乡。

孔生把家里闲置的院子交给皇甫一家居住，院门经常反锁，只有孔生和松娘来时才打开。孔生和娇娜以兄妹相称，亲如一家。孔生的儿子长大后，非常俊秀，人们都知道他是狐狸的孩子。

【评】蒲松龄在“异史氏曰”中说：我不羡慕孔生得到美丽的妻子，而羡慕他有娇娜那样的朋友。看到她的容貌，可以使人忘记饥渴；听到她的声音，就会开怀而笑。我认为，孔生和娇娜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深相知、长相忆，且在关键时刻勇于为彼此奉献。娇娜这样一个阳光女孩般的狐女，美丽聪慧、肝胆照人、纯洁可爱，是中国小说史上为数不多的如此独特、别致、动人的艺术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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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作者在讲《聊斋志异》故事的同时，对书中人物、情节、线索或相关细节有所点评、议论，本书均以【评】的形式予以呈现，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内容和作者思想。以下不再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