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街上小食店炸的油果子,与现在成都街头卖的糖油果子有很大区别。
糖油果子是用糯米面揉成球状,放油锅里慢慢炸制,并用锅铲不停地搅动,以防粘锅。待熟透了后,便捞起来盛在筲箕里,洒上芝麻粒,然后晃动筲箕,让芝麻粒沾在糖油果子上,再用竹签穿上几个成一串,以便拿在手上边走边吃。糖油果子纯粹就是茶余饭后用的休闲食品。
而老家的油果子,则是用小麦面粉做成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油果子是可以当正餐来吃的。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上街赶场时,中午为了解饥饿,若能吃上两个油果子泡汤,那是很奢侈的事了。毕竟中午吃了油果子是可以支撑到晚饭的时候,甚至都不觉得饿。
老家油果子的炸制过程比较复杂,一般的白案师傅能和好炸油果子的面团,那是要下很大功夫的。据说,头天晚上就需要和好面,盖上纱布发酵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才开始油炸。那面在瓦钵里看起来很稀,用手抓不起来。师傅在炭火上烧开一大锅青油,两手并用,各拿一根竹筷子,右手的竹筷在面钵里一挑,另一手的竹筷跟着一绕,两根竹筷在空中绕来绕去,一小团面就粘在竹筷上了。师傅把双手绕起的面团放在油锅上,再慢慢竖起竹筷,让面团缓缓滑进翻滚的热油里,面团周围立马冒起油珠,待先下锅的大部分面团成型,后下锅的小部分才进油里。这样炸制的动作使老家油果子的形状特别,像焉耷耷的葫芦瓜,一头大一头小。炸得地道的油果子很有韧性,两手拿起撕开,里面有很多蜂窝状的孔,很均匀,吃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油条炸好后,放了一阵子才吃一般,很有嚼劲儿。
小时候,我跟父亲一起上街赶场,啥都不要,事实上也买不起啥,但若能吃上一个油果子坨坨,那就是很幸福的事。
那时,我们家种了一片地的莲花白菜。放寒假的时候,莲花白菜就已经成熟了。如果第二天是当场天(四川方言,赶集的日子),头天下午爸爸妈妈就会去地里收拾好菜。他们一个一个地剥去莲花白菜外面的青叶子,此部分留着自己家里吃,里面裹得很紧的部分则拿去街上卖钱。
冬天的早晨很冷,在起了青雾、结了霜的乡村土路上,我们穿着解放胶鞋走在路上,发出吱吱地声响。爸爸挑着两竹筐莲花白菜走在前面,我则打着手电筒跟在爸爸后面。走拢街头,天才蒙蒙亮。这时,街边的油果子小食店老板早已开始炸油果子了。
见小店里亮着灯,爸爸就把菜挑子放在小店门外的街沿边上,等待顾客的光临。
赶场的人来得早的都是一些拿着自己地里种的瓜果蔬菜来街上卖钱的人。买东西的人一般没那么早上街赶场的。不一会儿,爸爸的身边陆陆续续的就有人摆上了自家的菜、豆等绿色食品。过了好一阵子,爸爸裹的两支叶子烟都已抽尽了。我一直站在爸爸身后,先前走路还发热的双脚,热度已经慢慢退去,我开始觉得脚僵了,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爸爸在耐心地等着顾客光临,我却背过身去,望着油果子店老板挥舞着两根竹筷,动作娴熟地炸着热气腾腾的油果子。那炸好的油果子在筲箕里也已堆成了一座小山。看着冒着热气的油果子,我吞咽着口水,满身被寒气包围,感觉更冷了。
我说:“爸,我冷。”爸爸回过头来说:“那你进去吃一个油果子泡汤吧。”而此时,爸爸的菜还没有卖出去一棵,我却为油果子店老板花钱开张了。
油果子泡汤这种吃法,在那个年代就是美味。老板拿一个碗,把油果子切成块状放在碗里,放少许盐、味精、香醋,舀一勺滚烫的开水在碗里,然后洒上葱花就成了。
已经被寒冬的冷气夺去大部分热量的油果子,变得很筋道了,经滚汤一泡,里面的油渍浮在汤面上,和葱花一起飘香四溢,油果子块儿迅速变软,用筷子搛一块放嘴里,那种香味直逼味蕾。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油果子泡汤,爸爸却在街沿上等待着买主。在这寒冷的冬天,一个油果子泡汤已吃得我浑身暖乎乎的。爸爸坐在冰冷的街沿上,却舍不得进店吃一碗,他裹着旱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杆头的火光忽暗忽明,我知道那是取不了暖的。
时光如小河淌水,后来物质生活愈来愈丰富了,家家再不为吃发愁了。那道油果子泡汤的美食,人们却很少吃它了,甚至遗忘。
然而,对我而言,时值今日,那段艰辛的岁月和着油果子泡汤的味道,仍然在我心底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