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可乐不加冰

清晨,花河上氤氲水雾尚未散去,塞西阿妈就点了炉膛里的火,待水烧开,又从一旁的罐子里撒进去一把晒干的中草药,又搅了搅,一股草药的清香很快在热气中飘散出来,老阿妈又继续添了些火,几分钟后再把锅里的熬好的淡青色的药汁过滤,盛到一个木盆里,然后送到程晓晓的房间。

梁铮进来时,老阿妈指指床上的程晓晓,示意他先不要出声,然后几分钟后,老阿妈告诉他,昨天夜里就肚子疼了,她已经熬了一次药喂她喝下,总算没吐,还睡了小半夜,现在是热敷呢,人已经好多了。

梁铮脸上有些微微的红。

程晓晓有些那方面的问题,听老阿妈解释还比较严重。去年他听说过一次,最后是请了D邦的一个大夫过来,开了些特效的止痛药。后来她离开后,她屋子所有的东西就被他叫人全部处理了,眼下那瓶极贵的止痛药怕是也找不到了。

梁铮又问老阿妈,自己能不能带她出去,老阿妈微微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知道程晓晓一般这个时候都需要用北边那个东西,这里是没有的,出去后,程晓晓至少会自己去买吧。

梁铮在程晓晓门前站定了一下,怪不得昨天晚上她情绪那么怪,一会高兴一会哭的。全是那事给闹的。

他想到这里使劲揉揉自己的脸,告诫自己,这女人真是麻烦,即便她对你笑,也不一定是感激你,也有可能是什么激素内分泌失调。

如果她对你哭,那更完蛋!

就算半年前你动了她一根头发,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梁铮心里更加的发虚,因为更气人的是,他还真在半年前,惹恼过她。

虽然他不知道是她那个时候。

几分钟后,梁铮走进去。刚到厅里,他就闻到里面一股熟悉的中药味。隔着蚊帐,他隐约看到床上的程晓晓脸色很不好看,病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早知道这样,干嘛昨天晚上不好好睡觉,偏要在院子里吹那么晚的风?

他心口处隐隐有一股无名业火,忍不住要冲到脑门。

可待他走近了,那股火无论如何也不敢发了。

她大约也觉得丢脸,眼睛里还是红红的,额头上几根碎发黏在那里,唇色也淡淡的,没什么血色,身体窝在一堆毯子里,缅北的五月天气,已经算夏季了,她却像被困在北边冬天还没走远的初春里,一边畏惧着寒气,一边又苦苦等待着迟来的暖。

矛盾又倔强。

破碎又可怜。

他坐到一旁,淡淡的问,“今天还想出去麽?不想动,需要什么我去给你买也行。”

程晓晓抬眼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可那眼神,他太熟悉了。

他本能的站起来,程晓晓拉了拉她的毯子,稍稍扯远了些。

梁铮一下子明白了。

她又成了往常那个嫌弃他的程晓晓。

所以,昨天,她对自己哭,对自己的开怀,对自己的示弱,都是假的。

只有自始至终的嫌弃是真的。

果然,女人啊女人!

他想到这,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于是转身就要走。

程晓晓见他转身,张了张嘴,可声音却是哑的,就像被割断了气管的山鸡。

直到看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她眼里的光再次暗淡了下去。

程晓晓,怨不得旁人。

她安慰自己。

可梁铮刚走出院子就后悔了。

她似乎嗓子也哑了,会不会真的病了?

上次医生就说过,她抵抗力很差,稍有不注意发热也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是高热,就得小心了,每年这个时候不少地方都会传出些热症,疟疾之类的,极易传染别人,应该立即去医院,别耽误了。

可塞西阿妈昨晚就给她喂过药了,按说也睡过觉了,怎么这会还不见好呢。

梁铮越想越慌。

村子里以前也有人传染过疟疾,即便正年轻精壮的小伙子也很难挨过去,高烧不退,滴水不进,还极怕冷。最后全靠去了北面的小诊所,给开了药回来。

可现在她身子还不方便,还刚从北面回来,万一被人。。。。

他看着院子里那架秋千。

她那么喜欢。

梁铮下定决心,然后大步去了车库,把那辆吉普车停到院子中间,最后再次进入程晓晓的卧室。

他弯下腰,将她身上的毯子都裹到她身上,然后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就往外走。

程晓晓被他惊住了,连连挣扎,他沉着脸道,“别乱动,外面有风。我带你去医院。”

去个毛线的医院,老子就是痛经!祖传的那种!

可梁铮是不听她解释的,也听不懂,因为她的声音哑的太厉害了。

等把程晓晓放到车上,他又回去取了一条备用的毯子,放到她身旁。程晓晓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都知道!

尴尬和羞愤让程晓晓恨不得去掐开车的人。开车的人却纹丝不动,只无奈地安抚她,“别闹了,正好顺便也给你买点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

声音里满满的宠溺和怜惜。

“你这是看老子笑话!”程晓晓终于忍不了,声音冲出喉咙的时候,眼泪也不争气的一起掉了下来。

她别过脸去。

梁铮启动了汽车,掉好了头,驶出院子后,才幽幽回头说道,“看就看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我都不脸红,你害羞什么。”

你这个混蛋!

程晓晓气的咬牙切齿,一口一个无耻,卑鄙,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断什么的,骂个不停。

梁铮只专心开着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无赖模样。

直到车子出了花河,转向北面的林子,驶向一条她没见过的小路,程晓晓终于没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自己像个泼妇一样,讨了一顿没趣,现在自己也清醒过来了,闭了嘴不再言语。

梁铮耳边终于清净了,他回头看了副驾驶的程晓晓一眼,脸上带着胜利者的浅笑。

“你要带我去哪?”眼看前面的路越来越窄,她不由得有些慌。

“去医院。”梁铮头都没动一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如果小五没说错得话,前面应该就是一片雷区。很危险。

上次自己忽悠小五进山选树苗的时候,她特意旁敲侧击地问过小五,小五傻乎乎的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一遍,还对她千万嘱,以后千万不能一个人进这片林子,就连世代住在这附近的村民,背着背篓来这一片采山,每年都有听说“中奖”的,运气好断个胳膊手指,运气不好的,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可梁铮他就不怕麽?

程晓晓还是不放心,悄悄拉紧头顶的拉手。

梁铮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

“你不是说去市里吗?掸邦那么大,随便找个地就行啊,这是往北,你没弄错吧。”

“方向感倒不错吗!带你走了这么久,还知道是往北。”

“你想带我去YN?”程晓晓突然发问,眼睛带着不可思议。

被猜出来了,梁铮没有否认,“你这么毛病,我看着挺凶险的,带你去看个那边的老中医,说不定能有好办法。”

程晓晓愣住了。

确定不是扔我到地雷区,乱葬岗。

可确实不太像。

“梁铮,你忘了那天我告诉你的话了?”

“哪一句?你每天都说一大筐,我怎么记得住。”

“就是。。,你。。”程晓晓裹了裹肩膀上的毯子,恨恨放弃了。

梁铮也不再追问,双眼注视着前方。

汽车继续在林中颠簸穿行,程晓晓也目视前方。

如果这里真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北边,那么以后花河就不是北上唯一通道了。所以这条路必须记下来。

穿过了最凶险的一段,梁铮回过头看看一旁的人,“你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离开这里,走花河最安全。”

程晓晓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梁铮有些无奈,可性命攸关的事,还是要跟她解释清楚。

“这条道是ZF那边开出来的,为的就是防备国盟和三角里的人一旦有越界的行为,ZF可以更快干预进来。所以你可不要以为这条路线是什么好事。”

程晓晓万万没想到是这样。

国盟的大本营一直偏南面,因为北部条件不好,大家吃饭都是问题,加上情势复杂,属于费力不讨好的地方。南面就不一样,平原多,有利于大城市的发展,而且近些年新兴起来的旅游业也集中在南部的几个城市,而且发展迅猛,为国盟带来不少真金白银。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那些不安定的因素,自然被国盟牢牢按住,并隐隐有往北赶的趋势。一来,缅北斗争一直很复杂,不光是国盟和ZF之间,还有guogan族和mian族之间,打是打不完的,那就把他们都放逐到北面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所以在北面和国盟中间,才允许有了花河,这片缓冲地带。如果有人不老实了,花河首当其冲。二来,国盟对花河根本谈不上忌惮,因为国盟手里有王牌,早年国盟的不少地盘就是从老花河一辈手里抢过来的,国盟的人又一直源源不断地稀释着花河,我抢了你的,可你上一代的阿公阿婶还在我手里,所以,不怕你乱来。甚至看哪个不顺眼了,国盟还会直接丢过来几杆枪,帮我收拾了就是。

ZF如果想拉拢花河,以此敲山震虎,威慑国盟呢?也不好使。第一,上缅甸属于三角地带,ZF方面威慑力不太足,想插手进来,渠道十分有限,贸然出手,还容易偷鸡不成惹上一身骚。第二,敢上这边来混的,都不是无能的主,不是三瓜俩枣就能被收买的,想让人听你的,不光成本太高,还可能人家自己都不乐意。第三,就算收服了,国盟那边也没什么忌惮,不过是一个大混蛋收拾了一帮散装小混蛋,没错,北面的小混蛋就是我养了留着给你收拾的,我自己有钱,有人,有qiang,怕什么呢?更有可能北面的散装混蛋还没收拾完,国盟就绕过花河,直接抢ZF手里的地盘了。你敢动,我也敢偷袭,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ZF看北面哪个混蛋太嚣张了,影响自己的声誉,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进来,敲打一下,还要借着旁人的手。

当然国盟对北面的放任,也有对花河敲打的意思。所以不怕你多想,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听话、懂事,学规矩。

又过了几个钟头,视野渐渐开阔,一个小镇出现在眼前。程晓晓有些激动,“我们真出来了。”

她从毯子里探出手来,笑得灿烂。梁铮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到底来自这边,属于那个强大的国家。见惯了高楼大厦、汽车、楼房,所以才会觉得兴奋吧。在花河,她是极难得笑一回的,最爱的也不过是她从这边带过去的那条谁也不让碰的小毯子。

自己给她的,她看都不看一眼!

想到这里,他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惯性之下,副驾驶上的人忽地被甩到了他身旁。他隐隐忍住笑意,然后一手扶好她的肩膀,冷声提醒,“坐好了。”

“你怎么开车的?这么平坦的路。。”

“刚才中间有个坑,不下心的,下次一定注意。”

程晓晓竟然真的回头去看。

“马上就到了,快坐好,小心晕车。”

“你怎么知道我晕车,谁让你提醒我的。”程晓晓听到晕车两个字,立马感觉胸口闷胀的厉害,喉咙里仿佛有一根羽毛,在那里翻涌。

她很快干呕起来。

这么快,梁铮皱着眉,降慢了速度,开了她那一侧的车窗。

上一次她也这样,不知道是痛经还是真的晕车。

看到一家卖米粉的,他才猛然想起来,出发的太急,她还没吃早饭。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才下了车,然后给她带过来一盒米线。

“我还要吃这家的煎饼。”车上的人指着旁边的一家写着山东煎饼的小摊,兴奋地喊道。

梁铮只好再次下车,去排队。

等拿到煎饼,梁铮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老板问他要不要葱花香菜,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可等老板刚做好,他才想起来,这个家伙是吃葱花香菜的。

在J城时,阿四告诉自己,她每天早上都要吃煎饼果子,放果篦,加葱花香菜,百吃不厌。

不过看她吃米线吃的正香,他突然安慰自己,也许这个错误也不太打紧吧。

“咱们来的晚,老板的葱花香菜卖完了,这个是没加的。”他递过去煎饼,抢先解释道。

“呃,奥,少了灵魂啊。那下次咱们早点来。”一旁的吃货遗憾地接过煎饼,感叹道。

还想有下次。你当这是那里?乡村一日游麽。梁铮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车里继续沿着水泥路,来到一个商场里。梁铮停好了车,问道,“你能自己走路么?”

程晓晓啊了一声,然后脸迅速的红了,好一会才轻轻嗫嚅道,“好像不行。”

“那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喜欢什么牌子之类有没有要求?”他青着脸问道。

程晓晓急了,“你快去,打听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变态不变态啊。”

老子脸都不要了,你还敢骂老子,梁铮愤愤地下了车,然后反手把车门关的震天响。

待人走远了,程晓晓迅速把手里的米线最后一口汤倒进嘴巴里,然后观察了一下四周后,迅速从毯子里掏出一截铅笔,然后在包装煎饼的纸背面迅速画出刚才的路径的草图,又写下一行数字,然后将包装纸团成一团,扔进米线的塑料盒里,盖好盖子。

做完这些,她擦擦自己的额头,并没有汗,还好。

不一会,梁铮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透明塑料袋子。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想不引起周围人主注意都难,他大约也感觉到什么,顶住压力,硬生生一步步走过来,步伐不见一丝凌乱。

“给你。”梁铮上车后,就像丢火球一样,把袋子甩了过来。

程晓晓接过袋子,“很齐全嘛?梁老板看来很专业嘛,只是你脸怎么这么红啊。。不舒服麽?”

程晓晓笑得放肆。

“程晓晓。”梁铮忍住打人的冲动,只是把那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好好,不逗你了,”程晓晓收住打趣,“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一定还你。”

驾驶座上的人轻嗤了一声。

程晓晓只当没听见,厚着脸皮继续道,“你看到公共卫生间没?放我下去。”

“待一会吧,”梁铮单独出来的,不想节外生枝,“到了老中医那里自然就有了。”

“可可,我这垃圾还没仍呢?”

梁铮回过头来,看看她怀里的米线盒啊,纸巾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松口道,“坚持一下,到了地方我帮你去仍。”

程晓晓还不死心,“可万一弄脏了我的小毯子怎么办,盒子里我还剩了几口汤,太咸了没喝完。”

梁铮忍无可忍,直接厉声训斥道,“是你毯子重要还是你命重要。你又不是小孩子,脑子都分不清楚吗?”

程晓晓傻了眼。

梁铮对她发火了?!

她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酝酿了半天,感觉差不多了,才押着鼻音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就挤眼泪。

终于落下来一颗,大大地一滴,洇在手背上成了一大片。

程晓晓暗暗给自己鼓鼓掌。

梁铮的怒气一下子哑火了。

他使劲拍了一下手下的方向盘!

程晓晓又被吓了一大跳。

她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地看向梁铮。然后眼泪成串而下。

这节奏,跟琼瑶选女主角哭戏的要求也差不多了。

梁铮看得心惊,“可乐喜欢吗?”

“嗯。”

他接过程晓晓手里的垃圾,下了车,一股脑丢进路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又去了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小摊。

程晓晓则借着毯子的遮掩,记住垃圾桶旁边电线杆上面的编号。

不一会,人回来了,递给她一杯黑乎乎的东西,“给你的,姜丝可乐,现做的,不加冰。”

程晓晓狗腿般的展颜,“梁老大,你怎么知道我渴了!我都要感动了。”

梁铮傲气的没说话。

不是你自己刚才说汤太咸了麽?

这智商怎么活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