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呀绺绺(者)山呀!来着哟。两绺绺山,三绺绺(儿)山,脚户(个)下了个四川,若要我俩的婚姻散,海炼干,太子山摇给者动弹……”
这一年,我正吆着骡子走过了渭源的一道道山梁,头人便用这洪亮又厚重的花儿向驮队后面的二帮、三帮人马报平安,让大家放心加速行进。
“翻过了一山又一山,山连着山,走罢了一川又一川,走到的路上我把花儿漫,花种子撒到了天边……”二帮脚户唱开了。
“路上尘土一溜烟,晌午的太阳似火炼。滚豆儿热汗擦不干,紧赶慢赶去打尖……”三帮、四帮的脚户听到前面的歌声,顿时激情高昂紧跟着唱开了。
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一个火红的太阳映闪着光亮。一群赶着骡子的脚户哥从大山深处缓缓走出,嘴里唱着那哎哎哟哟的音调,每个音符似乎与天空相接,每个音符又都蹦跳在太阳照耀的地方,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伴着那噼噼啪啪的鞭梢声,带着脚户哥心中的惆怅,揣着尕妹妹的心望,亲吻着红红的太阳,头枕着温馨的月亮,一步一步哟,唱它个山花烂漫,唱它个心中的狂想,唱它个满腹的辛酸……
我随着驮队行进在蜿蜒盘旋的山道上,此起彼伏的“花儿”一阵接着一阵响彻在山谷间。我顿感精神倍增脚下的步子也刚劲有力了,远方的目的地在向我们招手。
对于“花儿”,我是个刚入行的新手,初次听到这么悠扬动听的歌谣,大多数唱词都听不懂,也听不明白是啥意思?但聆听后凭着想象让我回味无穷,难以释怀。日子久了也能跟着大伙和着调儿放开嗓子吼几声,以排遣漫长赶脚生活的苦闷酸楚。从那时起我对“花儿”的无穷魅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路过河州人口密集的村镇,擅长“花儿”的脚户哥大老远就漫开了粗犷豪放的花儿。他们都是漫花儿的川把式,不信你看:叮叮当当的驮骡走过时,山两边及附近居住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或站在高处眺望,或涌现在公路两旁伸长了脖子,只为亲眼目睹这群唱着歌儿,吆着骡子的西北汉子。
西北干旱水很精贵,要水喝比讨饭难,走到靠近人家的地方,我们赶紧拿出水壶要水喝,因附近没有骡马店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歇。讨水的时候若能碰上一见钟情的俏姑娘、小媳妇抛几个热情的媚眼,脚户哥的心就被俘获了。
下次到来,远远地就能望见一袭红衣,站在高处与心仪的脚户哥再对上几句“花儿”,表达爱意,这种锦上添花的对白,没准就能结下美好姻缘。脚户哥若是情投意合,马上带着二斤冰糖去看她,两人一起躲到大杨树背后说悄悄话。
然而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的?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所有的脚户每时每刻都要打起精神,观察着大山两边会跑的“活物儿”。用自己多年跑江湖的宝贵经验仔细地分辨是民还是匪?若有危难降临,领头的脚户立即停止前进,以待时变。
所幸这一趟我们早已过了老回子土匪出没的六盘山区,只要踏上渭源的地界就安稳了。我们长年累月在这条道上跑,河州附近商行的老板——我的大东家早就给藏族土司使了银钱,以便货物通行。待我们的驮队到了再送上名贴和小礼品,当地的头人很乐意派人护送几里地,有他们保驾护航,藏人土匪便不敢对我们有所企图。
北洋政府时期,处在大军阀冯玉祥控制下的西北地区偏远人稀,免遭国内轰轰烈烈的护法运动、北伐战争等战火的洗礼。民间的营商贸易十分繁荣,南来北往,各地商品的大宗流通,在西部地区逐渐形成以河州为中心,人畜众多的驮队。实力雄厚的富商能拉起3-5个驮队,一时间规模庞大的马帮骤然兴起,带动一方经济繁荣发展的茶马古道,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
誉满华夏的天庆魁、同盛祥、福顺祥、复兴隆、隆顺和等大商铺都是我们的老主顾,在凉州、河州、循化、八燕戎格、西宁、江由、成都、云贵等地都有分号。如此规模庞大的商行,每天若要正常营业,必须得有成百上千头骡子马不停蹄地运输货物,源源不断地补给商品。到了年关货物的需求量剧增,每头骡子的负载有限,脚户们疼惜牲口也不敢多装。这时候头脑聪明的人,只要家中有健壮的骡马都拉出来,组建些临时性马帮也能揽活挣钱。
在驮队里骡马比人精贵,平日里添加草料,精心侍候,脚户们看得比命都重要。仔细想一下,若是负重的骡马出了问题,半道上它们所驮运的货物如何处置?因此,运输途中一旦累死或病死了骡子,东家必须追究脚户的责任,甚至要吃官司,多年的辛苦积攒瞬间就没了。
大多数东家都想抢占商机,为了自己的商行有稳定的货源,个人出资组建驮队,称之为专属的大商帮,或与某马帮签订长期契约,来保障商行的货物运送。无论是大商帮、单纯性马帮和临时性马帮,其使命、任务、目标都是一致的,建制大同小异。
惯常作法,东家会亲自任命一名手眼通天的“头人”也叫锅头,若是好几十家驮队说好了一起走,大家还要推举一名德高望重的“锅庄”以协调处理路途中发生的各种事情。出门在外,人多力量大,驮队经常结伴同行,脚户们抱团取暖,遇到盗匪流寇携手对付。
每个马帮至少有1-2个驮队,一名“头人”,并配有精明能干的帐房先生,多为东家安插的亲信或眼线,监视头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东家报告,以防驮运过程中脚户们偷梁换柱,弄虚作假。
北洋政府时期,在当时的交通运输条件下,不管是长途运输还是短途运输,主要依靠人背马驮。这样,即便单纯性马帮、大商帮几乎垄断了所有长途运输活计,临时性马帮在过年前后还是能抢到活儿。
日子久了,不论走到哪里?我们就像失去了自己的姓和名,人人见了都喊我们“脚户、脚夫或赶脚的”,泛指那些以驮队的形式从事商品、物资贩运的人。这个行当在古代就是专门替人押运货物的镖局,表面上看光鲜亮丽,走南闯北,成天尽跟有钱人打交道,其实是驴粪蛋外面光——不知道里面多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