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快速驶向单位的车上,明人查看着手机,思考着今天的公务,屏显闪闪红点,提示今晨发来的、尚未点击的各类信息。明人拉屏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有急待回复的内容,皆是清早常态式的问候,他把手机搁下了,微微阖目,又沉浸在对公务的忖度中了。
司机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他陡地睁大眼,心里一惊:“你……你说什么?尤局长怎么了?”司机又提高声调说道:“说是尤局长前两天过世了。”“啊,不可能呀,他天天向我发送早安的图片的。”说着,明人就展屏搜索,迅速查到了“犹有花枝俏”的昵称,每天清晨7点,几乎丝毫无差的时间,每天一张精美的图,加上元气满满的文字,在屏幕上有序排列。其中缀有明人偶尔的回复“也祝尤兄早安!”仔细察看最后一张的日期,蝇头小字,却分分明明,像针刺一般,让明人心脏剧痛。这已是三天前尤局发出的,也就是说,他这个阶段一直是在与病魔的剧烈抗争中。而他走前那一天的清早,依然一如既往地向明人,或许还有其他亲朋好友,发出了阳光般的问候。
尤局是另一个局的局长,曾是明人的老同事。明人知道他前几年退休不久就患了病,也曾去探望过他。这两年他似乎一度康复了。谁知道他竟然已届生命的最后时刻,在这种情状下,还每天发出真挚的问候。这段时间,明人差不多都没回他。明人心痛,还加上,一种不可抑制的深深愧悔。
这天上午忙完了公务,明人没有一点食欲,先给尤局长家人挂了电话,表示了自己对老同事的哀悼,说好一定来参加两天后的追悼会。之后,他把送来的套餐推至一边,仰面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忽然他又拿起手机,飞快地翻看着好友的微信。他看到一则微信,那是在异国他乡的一位文友程,昵称也是程的实名。程每天都会向明人发来清晨的问候,都是以他的诗句制成的一个简单而有趣的图片。半年前,他仙逝了。是他妻子当天通过这个微信号向明人发送的消息。之后,雷打不动,他妻子仍以他的微信号,向明人及其他朋友,每天发来问候。也是用他的诗,图片似乎更美丽细腻了。文友宛若还在,有时读了,心生暖意。
此刻,在明人心里升腾起一种微光,让他从至暗时刻回返。他习惯性地接受这些祝福,却几无回复。这次,他回复了句:“谢谢啦。我们十分想念程兄。也祝嫂子快乐吉祥!”很快,回复又来了:“谢谢您。”
几乎是有睡意时,他才注意那个“谦谦君子”的微信。“谦谦君子”算是一位忘年交了,他大明人一轮。他们是在一个企业家高峰论坛上认识的。明人与他都是发言嘉宾,因此也交谈甚欢,互加了微信,坦言要多联系。这一说,只是一种心愿罢了,虽有微信这一“万能”工具,但大家公务都太忙,好友也多,微信中与这位忘年交聊过几次,毕竟身处异地,尚无来往,交谈也就稀稀落落。倒是这位老哥每天一早会发问候,明人起初也回复过,或说谢谢,或发作揖抱拳图,以表同样心意。后来,因实在无暇顾及,就很少回了。
此时明人发现,这位仁兄已差不多半个月不发他微信了,他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不会这仁兄出了什么事吧?他想到尤局长,就更无睡意了,不敢贸然向那仁兄发信息直接询问,便在脑海和微信朋友圈搜索起他们共同的朋友来。终于找到一个,也是与仁兄住一个城市的好友,急急忙忙拨了电话。那头人家也正忙着,回答也是嘎嘣脆的。明人只能直接说了:“他没问题吧,以前老发我早安的,半个多月不发了,不会……”那边就哈哈笑了起来,打断了他:“肯定是您这个大领导老不回他吧,哈哈哈哈,我告诉你,这老兄热情是热情,但也有一点傲气,他前两天和我喝酒时还说,他每天早上会给70个人发早安。因为他70岁了。但如果谁老不回他,他就会转头去发他人,他希望这70人都能回他,才能证明还是友情常在,互相牵挂的朋友。你一定没回他,被他除名了吧……”
手机里有一阵喧嚷的噪声,明人还是听清听懂了对方的话,拿着手机愣怔了许久。
(原载于2020年7月26日《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