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恰如优诗美地河,真理也有很多名字
苏姆爱契山来源于土家语,意思是“祖山”“神山”“圣山”。令人奇怪的是,尽管本地居民大多是土家族,但很少有人会说土家语,也很少有人知道苏姆爱契山的名字。这件事与本地的文化史有关:在民族融合过程中出现的“土人汉化”和“汉人土化”,使得原有的土家族文化一次一次地受到冲击,甚至因此濒临消失。
我们沿着苏姆爱契山继续向北。在我们的右边,出现了九道伸向优诗美地大峡谷的山岭,本地居民叫作九条黄瓜岭。在九条黄瓜岭北边,是一道自西向东的山梁,本地居民叫作北界。事实上,北界也是一个即将消失的地名。
北界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元代的新化县。新化县的县城遗址,在高阳寨下面的坪地上,也因此留下两个地名:故县坪和故县河。1981年,设置有故县坪村和北界村。2014年,故县坪村被撤销,并入了高阳寨村;北界村也被撤销,并入了野花坪村。
隶属于野花坪村的北界,是优诗美地河与野花河的分水岭。无数条野花溪,鬼马精灵似的,沿着北界南麓的九条黄瓜岭汇入优诗美地河。与此同时,也有无数条野花溪沿着北界北麓汇入野花谷。需要说明的是,这两条河流还有很多别的名字。
例如优诗美地河,最初它被叫作中坝河;接着,它从悬崖上飞流而下,进入善家河;而后又与岔二河交汇,进入故县河;而后又与溪白河交汇,进入鱼泉河;而后又与木龙河交汇,进入四渡河;而后又与叶溪河交汇,进入湾潭河;而后经过肖二河、招徕河,从渔峡口汇入清江。被誉为“世界最高悬索桥”的四渡河大桥,就飞架在四渡河两边高耸的崖岸之间。
野花河的情形,与优诗美地河相似。最初,它被叫作杨桥河,接着,它又依次被叫作后河、支井河、四甲河、锁扣河。在锁扣河下游,有一个河段也叫鱼泉河。接着,它又与众多支流汇合进入花天河,经过飞龙口[1]汇入了清江。
同一条河流,却同时拥有那么多名字。在它的每一个河段,都有一个或者多个名字。还有一路上汇入它的那么多支流。河流经过的每一个村落,甚至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它命名:大河、小河、前头河、里头河……当白燕山和武静安把这些情况告诉我们时,我情不自禁地感叹说:“同一条河流里面,竟然纠缠了这么多名字,就好像土家族的文化史一样错综复杂!”
“你热爱真理吗?或者说,你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吗?”武静安坐在山沟边的石头上问我。我有点儿听不见他的声音。溪水从高处奔流而下,冲击着山沟里的石头,激起翻飞的白浪和震耳的空响。
我还是很喜欢做学问的。可是,做学问跟真理有什么关系呢?
武静安解释说:“真理也有很多名字。做学问就是做整理,从中发现真理的一致性和丰富性。”接着,他又继续问道:“如果把真理比作优诗美地河,哪个名字才是它的真名呢?是前头河,还是里头河?是鱼泉河,还是四渡河?”他的问题好像溪水一样冲击着我,让我受到震动和启发。
真理就是事实。或者倒过来说,事实就是真理。感谢命运,让我来到优诗美地,让我活在那么复杂的事实里面。武静安说得对,那些复杂其实就是无限丰富的美。
是的,我还是很喜欢做学问的。感谢命运给了我做学问的兴趣。什么是做学问呢?就是永无止尽地发出疑问,永无止尽地探索答案。同时也要感谢和我一路同行的人:白燕山,武静安,李曾和他的妻子(我们叫她晓萍姐),以及我自己的妻子。我们找到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答案,还有许许多多的答案将要被我们找到,它们就好像优诗美地河里面的溪水,活活泼泼地流淌着,带领着我们去经历一连串惊心动魄和有趣的旅程。
这么高大的苏姆爱契山,这么幽深和险峻的优诗美地大峡谷,还有这么多漂亮的石头、青苔和郁郁葱葱的植被……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些开花和不开花的植物,山桃、杜鹃、醉鱼草、木槿和碧绿如玉的箬竹。每一种事物都是答案,或者说,都是无限丰富的事实之中的一部分。我想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答案整理成一个系统,从中看到万事万物之间的关联和因果。
每一种事物都是神秘的,我需要足够谦虚和敏感,才能发现其中隐藏的神秘。尤其是武静安,他真的是一个神仙吗?我不知道神仙是否与真理有关,但我确实想要跟他一样,在这个神秘的大自然里面,活出那种不可思议和无拘无束的神仙品质。
[1] 飞龙口,又名“野三口”。花天河与青龙河,一左一右,同时汇入清江,形成了“三江飞龙”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