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计划的时间早到一刻钟,许丽回了微信:“你先在店里坐着,我弄好就来找你。”
我发了个“ok”的表情,往店里望了望。刚好碰上许丽爸爸的眼神,许丽爸爸对我扬了扬手,示意我进来。
我微笑地走进去,恭敬地打招呼。
“许丽还在上面,你先坐会,她马上就下来了。”许丽爸爸有着一张刀削过的脸,轮廓分明,看不出实际年龄,有股饱受沧桑但依旧硬挺不羁的成熟味道,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俊朗的双眼皮深邃无边,都说女儿的长相主要遗传父亲,看到许丽和她姐姐的大而亮的双眼,不禁让人感慨基因的强大。
我乖巧地坐于沙发一端,沙发一端坐着和许丽爸爸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鬓角的几缕白发让人不得不在表面看上去的年纪再加上几笔,眼神微眯着上下打量着我,随即又转过头去和许丽爸爸谈着什么生意。
我视线随处扫视,上次来许丽家还是一年前。
初一的某个周末,和许丽在复式楼房的天台上写完作业,下楼准备回家时,碰见了许丽的姐姐许美。许美剪着非主流的发型,明亮的双眼皮涂满黑乎乎的眼线,没了青少年的清爽气外,整张脸就像被遗弃荒野,破败不堪,俗气得很。
许美将涂鸦得不成画的书包随手一甩,扔在破旧的沙发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放荡不羁的语气:“你同学呀?”
许丽“嗯”了一声,并没多作理会,让了身,让许美过去,在我耳边简短解释道:“我姐姐。”
破洞牛仔裤,即使系了腰带,走路时,一颠一翘,臀部线还是隐隐出没,是当时三流初中学生流行的穿法。
“你姐姐是我们学校的?”在四下无人,没开灯有些黯淡的屋内,让人情不自禁压低声音说话。
“嗯。”许丽依旧惜字如金,看得出她并不想再探讨这事。
进门时,自己也注意到了黑着幕的笨重电视机柜旁那架缺失好几个键,残败的电子琴。
在前两个小时,许丽指了指闭着门的麻将小馆,说:“这是我爸的店,我们就住在后一排的复式楼房。”
许丽家离小学学校很近,就在校门口附近隔着一条臭水沟的距离,复式楼房的外观看着倒不像老式的建筑,傍水的房子通常市价不低,还惊讶于许丽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想象着开门那刻会不会是一派金碧辉煌,围着女仆裙的佣人向前微笑询问是否需要服务。
而现实马上打脸,门的另一端,一派狼藉。紧闭着的窗户透着光,尘埃纷飞,沙发不成沙发,电视不成电视,连餐桌的桌脚也歪歪斜斜,许丽走在前面,踢开脚边缺胳膊少腿的玩具,不痛不痒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爸爸做生意赚了些钱,我们才搬到这里。一开始挺美好的,后来我妈妈精神不大正常,两人经常摔东西互插互骂,爸爸生意也渐渐衰落,家不成家......”
回头看我一脸茫然,复杂的眼神在许丽看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许丽转移话题:“我们去天台写作业吧。”我垂眼无言跟着走,此刻什么安慰都无效,无用吧。
在这片无边的压抑空间里,扬起不合时宜的阵阵琴声。自己为了佯装不在意许丽糟糕的家庭状况,好奇拨弄着仅有的黑白键,许丽接过去,即使有些键缺失,空出一小块,连成一大块,许丽还是能熟练得弹奏起《新年好》,惊讶于许丽的音乐天赋,对方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小时候喜欢钢琴的声音,爸爸扬言说要给我买一架钢琴的,先买了个电子琴说给我练练手,所以小时候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对着乐谱弹电子琴,虽然有些键壳抠坏了,但还是能发出声音的......”
女生背对着光,但她自身就存在着光。先前的自信、傲气、倔强、坚韧、锐利都有了落点。
一曲琴声叮落,二层楼传来一声疲惫的呼喊:“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声量愈来愈大,回声在这屋内,让人脊背一凉。
许丽叹了声气,把电子琴放回原位,起身说道:“是我妈,估计病又犯了,你先回去吧......”
许丽送我到门口,外面的光线比屋内亮,许丽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疲惫,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这是许丽的家,生长的家,坚强如带着刺的玫瑰,或许是她自发的光芒吸引到了我,自此对她刮目相看之余还多了些许心疼。
许丽爸爸后来做的生意应该是开麻将馆,早晨不是营业时间,店内只有十几平方米,摆了两三桌,还圈出一块地方做待客区,也就是现在坐的区域。
沙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以坐下三个大人,穿着短裤的我触感更加敏锐,不是错觉,旁边的中年男子有意靠近,大腿紧贴过来,咧着嘴,吐出一团烟,对我问道:“几岁了呢?”
“15......”我气若游丝,稍稍往沙发边再靠靠,中年男子却不依不饶,见我羞红的半边脸更目中无人。
在我准备拿起手机给许丽发个求救信号时,许丽恰巧出现,同窗的这些日子终于养出一些默契,许丽看着我蹙眉的眼神,心领神会。拉起我手,和许丽爸爸道别:“爸,我和简沫去看望奶奶了。”
许丽独来独往的个性,在六年级时弱小的我便感受到了,她大概不清楚自己身上有许多闪光点,孤僻是不了解她的人才会说的话,而真实是,许丽并不孤僻,只是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更加有主见,更加明白自己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一切妨碍她前行的绊脚石,要不自己乖乖投降,要不她将会拼尽全力奋战到底。她就是这样的人,有底气地孤傲着。
“下次别那么傻了,随便编个理由就走呗。”假期的第一天依旧是晴天,光线停留在许丽刘海边上的发夹,折射出七彩光,和自己头上的发夹相得益彰。
我只是傻乎乎地笑着,已经忘却刚才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