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多恩的公主
“公主殿下。”女仆隔着房门,敲动门环。
身下的丈夫,她的男子汉被突然来的声音吓到,似乎想藏起来,但公主用手温柔地将他的脸扶正,让他的紫眸盯着她,她也用眼神坚定他的信心。
妙极了。
女仆又等了一小会推开了房门,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瞧他们。
“公主殿下,亲王请您过去说话。”女仆欠身,偷瞄了一眼,而后小心地说。
“我没空,”她狠狠地笑了出来,又忙着动了两下,将脸埋入丈夫的胸膛,动静吓得小女仆腰躬得更深了,“告诉亲王,我正在侍奉我的丈夫,没时间与他说话,让他再等等。”他不是最擅长等待么,想要取消她的继承权,他没必要那么着急,就让我为昆汀再保留一会。“他要是太闲,就让他去找崔斯丹吧,反正他的孩子还多。”
女仆为难地几乎要哭出来。
“公主,”她的小丈夫说道,“去吧,让亲王久等不妥。”他的手撑着她的胳膊,不好意思地说。
公主认真地瞧着他,直到他不安地挪开眼神。
“遵命,我的大人。”她用手环上小丈夫的手指,俯下身,抱着他的脖子他的头,吻他,感受到异样后,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又红了。
她送上亲吻,慢慢从他身上滑下,随意地扯了一件深紫色的丝绸罗衣,盖在身上,走向盥洗室,不忘对他回眸展笑。
她明白,已征服亲王送来的枷锁,现在,她还要与亲王继续自己的战斗。
亲王太弱了。
即使他快速、漂亮地赢得了这场她掀起的“内战”,但他还是懦弱地留下了她的性命,还塞给了她一个她做梦也不敢期望的丈夫——虽然太小,但至少不是老得需要拄着拐杖,浑身散发酸味的那种——她不会认为亲王会杀了她,至少可能性没有那么高,但将她塞给某个他要拉拢的老人却极有可能,这十几年来他不一直如此安排的么?
这比杀了她也没有两样,她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现在,她已经不想去死了。
她身边的亲密战友死去的太多,不仅如此,她还连累了乌勒的几个儿子们,连累了自己的白骑士,连累了佛勒的双胞胎——天及城的富兰克林佛勒伯爵或许会因此恨她;乌勒伯爵的继承人现在也会怨恨她把横祸惹向狱门堡。
她要为这桩罪孽活下去。
可笑的战争。
她以为暗黑之星招募的人手都像他一样勇敢,然而,遇到了戴蒙沙德爵士——不是夺了她贞操的那位——率领的军队就开始溃逃;她以为狱门堡坚不可摧,可当亲王的大军一到,叛徒们就打开了城堡大门,将她和她的党羽一网打尽。
她看到弥赛拉公主颤抖着将她为她打造的女王黄金冠冕奉给胜利者——她对那顶冠冕耗费了不少心思,她克制地将太阳长矛、雄狮、雄鹿和七国其他野兽雕刻上去,以便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七国女王。
她也看到了安德雷达特爵士和其他有爵位的继承人或骑士被一个个放进了笼子里跟在她的车队后被送回阳戟城。而没有任何爵位盖林、陶德、阿佩、绿血河的流浪儿奥伯则在她的注视和惨叫中被砍去脑袋,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红色的壁岩上。
她自那天后便丧失了精气。
她没有被关在笼子里,但如果放在轿厢里不准出来,说那是笼子也没有问题。
她躺在自己的“笼子”里死命睡去,希望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幻象,惨事从未发生过,然而昏沉沉的轿厢一直在提醒她,事情再真实不过。
整个返回阳戟城的过程中,除了车辙转动的声音,她几乎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亲王将她从大军中拎出,单独进行了运送,否则路程不会如此安静。
偶尔飞过的群鸟的叫唤让她惊心不已,而之后的梦中就会出现秃鹰飞到盖林等人的尸体旁,大快朵颐。
偶尔也会有太过恐怖的情景出现在她梦中,让她猛然惊醒。
没有人和她说话。当时她还不知道陪伴在她身边的士兵们,都是星坠城的骑士,负责看押的,是她的小丈夫。
是咯,能够尽职尽责,保护她安全,避免她被其他叛军夺走的人还能有谁呢?亲王很好地让少年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可惜,当时她根本没有观察这些,否则,她一定能够利用这位少年,随他一起逃往星坠城。
她在衣柜中,寻找合适的礼服,换下一件又一件。
多恩的天气炎热,所以她喜欢宽松的衣服。也许她应该选择一件透明的长叉薄衫,让亲王也看看,她的女儿早已是个成熟的女人,不是还待在他摇篮里的女童了。
但这无疑在触怒亲王。
他绝不会期待自己女儿穿得如此暴露,看起来像个妓女。她将薄杉扔开。如果塔利夫人也在阳戟城,那最好不要让她感觉自己的儿媳看起来像个荡妇。
她尝试穿上紧身的长袍,但衣料贴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来气,也许亲王喜欢这件衣服,正如他喜欢让自己的子女们喘不过来气。
于是她从衣柜中选择了一件半袖的橘红马装和黑色长皮革马裤、长靴,这副装扮既能展现她的身材,也足够随意,她还不想打扮得像个修女,在他亲王父亲膝下哭泣认错。
装扮还行。如果她非要见到塔利夫人,她最好向她展示自己的健康和活力,马装无疑能够体现这点,塔利家族是健步猎人,夫人见了一定会赞赏;同样,这也能向亲王展示,她并未被打倒,也不会向他投降认输——如果他非要逼迫她放弃继承权的话,她会奋起反击。
她跟随卫兵走过阳戟城的亭台。
阳光从云层露出,显示了明媚的晴天。
她昂首看向两边向她注目的仆人,拿出平时轻松的模样。她不会让人以为她是亲王的囚徒。
她被卫兵们送进了长矛塔,她没有迟疑,翻过两重轻松的帘子,就看到了驻足望着亭台的多恩亲王。
他的护卫阿利欧何塔守在亭子之外,高大得像根柱子,然而他手中的长斧更加骇人。
看到亚莲恩进入后,他转身沉默地看着她。
“我的小公主。”他说,但眼神里全是伤心、担忧和一种她看不懂的表情。
她还是公主么?她不太清楚,但这句话无疑有安定她心情的作用。她点头感谢,而后走向亲王大人。
她想跪倒在亲王身边,亲吻他的手,向他痛哭,陈述错误,然而,看到这么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她就感觉到怒气上涌,而忘记了预演好的表演。
她学会了应对一切男人,然而却没有学会怎么应对父亲。真是糟糕。
“你犯了巨大的错误。”她听到亲王说。
巨大的错误,这真是个好开头。难道世间的父亲在教育子女的时候都喜欢这样说话?
她的错误是亲信叛徒,如果将狱门堡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即使黑暗之星和乌勒的儿子败得再惨,她也可以在那儿与亲王的大军虚耗,也许等到亲王去世,她就可以以多恩公主的身份统领全域,让纠纷消弭。
“是啊,我犯了巨大的错误,您准备怎么惩罚我呢?”公主冷笑道,“让戴恩伯爵变成鳏夫?那您做的安排真是太好了。”
亲王的嘴唇抿紧,似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此时审视地看着她,沉默无言。
她再次感到愤怒。沉默就是他的教育,她太清楚了。
“或者,您就把我的‘巨大错误’放在心底咯,反正您最能忍耐了,您能对所有冒犯你、冒犯马泰尔家族的人忍耐、宽容,对你的女儿也一样可以吧!”
“小心你的言辞,亚莲恩,”亲王转动扶手,“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做下如此错误的事情,你竟一丁点悔意也没有。也许我真的错了,也或许我该对你降下惩罚。”
“惩罚?难道你还没有惩罚够么?”她心酸地几乎哭了出来,“我被你的军队从狱门堡带了回来,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告诉我外边发生了什么……”除了小丈夫,“你来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你见过我几次?找我谈过几次话?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我在想,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满足?”
“我希望你反省错误。”
“我错了。我对你说‘我错了’,这就是你期待的么?”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将我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这不是惩罚么?”她开始伸手抹泪,想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点,“我是多恩的公主,我的婚姻,你仅给安排在一个小教堂,只有修士和你的护卫参加——甚至连你都没有出席,你知道我在婚礼上多么希望你能在最后时刻出现么,我多么希望昆汀扶着我的手走向丈夫么?我受够了你对我的侮辱!”
“侮辱?”亲王震惊地看着她。
“我是亚莉珊·纳梅洛斯·马泰尔公主的长孙女、我是您的长女以及多恩的继承人,你怎么能如此羞辱我!”
“昆汀眼下不在阳戟城,也不在多恩……至于婚礼大小,眼下七国盛大的婚礼就是一个个笑话,我不准备重蹈覆辙,让参加婚礼的人员变得复杂。而戴恩家族也不是虚荣的家族,戴恩夫人对此也极其赞同……更何况,你不要忘记,你是个挑起反叛的罪人,战争刚结束,你不能期待,我还会大张旗鼓为你举办婚礼,这对那些因你而遭受损失的家族的羞辱。”他表情严肃,容不得她做半点反抗,过了好一会,他才悠悠道,“我已尽我所能为你寻找合适的婚姻对象,你该感激……”
“比如那些快死的老头子?”
“那些老头子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是多恩的公主,年龄渐长,必须有婚约对象,否则狮子就会怀疑我——你和其他人早有婚约,这是我想向雄鹿和狮子隐瞒的事。”
“另外的老头子。”
“他很年轻,和你的年龄相当。”
“他是谁?”
“疯王的小儿子。我想利用这份婚约,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对雄鹿和雄狮发起反击,回报这么多年的仇恨,然而,你那位婚约对象突然死了,这份婚约也没法执行。我收到消息后,便要为你重新考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很抱歉,你的身边充满了口风不严的伙伴,而你本身也足够粗疏,原谅我这么说,总之,你无法保守秘密,你身边的伙伴也是一样——否则狱门堡就不会这么容易被我拿下。”
她感觉有些丢脸。
“所以,我已经尽力为你寻找了合适的对象——他的牙完好,身体健康——想必你已深有体会——他身份高贵,家庭富足,依仗深厚。更重要的是,他充满活力,富有正义感。他有勇气,而且忠贞、和善,这些不是夸夸其谈的用词,也不是因为姓氏就能拿来作为陪衬的词汇,他用经历实实在在证明了这些。经过战争,活下来的男人越来越少,这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选择了。”
“一个男孩而已。”
“一个男孩。我听人报告说,你很喜欢这个男孩。”
她终于感觉到脸红。
“所以,你让我嫁给一个男孩,反而是奖赏咯?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姓氏?”
“纳梅洛斯马泰尔,”他轻声说道,“我没有忘,忘的是你。你掀起的愚蠢叛乱让这个姓氏几乎颜面扫地,我还要为此丧失信誉,为你的蠢行付出代价。”
“这个姓氏早在你妹妹,我的姑姑伊莉亚公主死的时候就颜面扫地了!”亚莲恩反驳道,“但你并不在乎,对吧?你只在乎你的信誉……”
亲王的脸变得难看。
“我爱自己弟弟妹妹,一点也不比你差,或者说,你从未爱过自己的兄弟。”他浅咳起来,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忍受病痛。
终于来了,亚莲恩心想,他终于要提昆汀了,终于要提及继承权了。
亚莲恩闭上嘴,既希望能够代他缓解一点疼痛,又诧异于他能心安理得作出决定的恶毒。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世界总是充满遗憾。”他夹起了手上的书信,示意她。她早就注意到了书信。
“褫夺我继承权的文书?”她惨笑道,伸手拿了过来。
“你多虑了,看来你的小丈夫没有把消息告诉你。哎,这又证明他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他深深看向她,“拆开信看一看。”
她拆信。“谁是伊耿六世?”
“某个你可能认为不是男孩的人。”亲王看着她,“他自述乃是伊莉亚公主和雷加坦格利安的孩子,那位传言被格雷果克里冈杀害的婴儿。”亲王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他向全境发出的征服者口信,傲慢无礼,我并未十分在意——那个时候,他自述已攻破风息堡,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消息真实。”
“为什么把信给我?”
“你是多恩的公主。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你也是信中的主角,往后看吧,他在请求多恩的帮助,也在暗示你与他缔结婚姻的可能性。”
“那看来您的忍耐力还不够,否则我现在还是未婚。”
“不要惹我,亚莲恩。”
“所以,你让我抛弃丈夫,再去上这个伊耿六世的床咯,我是妓女么?”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当然不是,不是让你上他的床……如果他的身份无误,他也是伊莉亚公主的孩子,这多少都算是安慰。我已经派人去接触,原本这个任务最好你来,然而,你已经结婚,戴恩夫人不会让你历险。”
历险。她立刻就想到一个好主意。
“您可以命令安德雷达特爵士和沙蛇们一起到风暴地调查他的真实身份。为了获得您的原谅,他们一定会努力。”这是让她所剩的伙伴获得自由的唯一途径了。
“这也是个主意,但我很抱歉。”亲王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你都没有了解,”这是谁的错呢?“奥芭娅为了你愚蠢的事业死于乱兵之中,安德雷达特的脑袋我们要送给铁王座作为他掀起谋反罪行的惩罚,而其他沙蛇们——恕我直言,并不适合这个任务。”
“安德雷达特?他已经死了?”
“是的。为了保护你的荣誉,他主动揽下了所有过错。在外界传闻中,他利用你对他的信任,绑架了你,与白骑士一起,拥护弥赛拉公主加冕,而他在用你威胁我赞同他的行为。”
她感受到浓浓的苦涩味道。
“你不会真以为掀起叛乱没有丝毫后果吧?总会有人、你所爱的人为你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哈哈,我所爱的人……”她感觉再次愤怒,如果不是亲王想要剥夺她的继承权,如果不是他忍耐过甚,她怎么会给弥赛拉戴上王冠?“那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仅仅是心痛么?我见你天天都是心痛的样子。”
“我丧失了荣誉。”
“见鬼的荣誉。”
“我不得不撕毁一桩婚姻,并且杀害我誓言保护的人。”
她感受到全身发冷。
“谁?”
“弥赛拉公主。”亲王淡淡瞧向外边的小花园,一丝微风吹着他灰白相间的发,看起来如此普通。“曼佛里爵士已经带着一队骑兵,携着反叛者的人头——我为弥赛拉公主留了全尸——前往君临告罪,而跟随的琼恩托兰爵士将转向风息堡,为我们探查这位伊耿六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