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水润润焦躁的心,重新鼓起四散的勇气。
魏翌晨找到顾茉莉。顾茉莉比较实在:“弟弟啊,不是我不答应,是我现在太丑了,皱纹爬满了脸,见不得人喽。”
魏翌晨找到张雅花。张雅花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墨镜。墨镜一戴,六亲不认。
魏翌晨找到孙萍英。算了,孙萍英认知症正在发作期,连自己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了,看人的眼神十分茫然。
奔波了小半个上午,没有奔出半点成就。
魏翌晨坐下来,继续喝水,继续润润嗓子。
恰巧坐在了戴阿爷身旁。
戴阿爷患有帕金森,做了治疗帕金森的手术,脑部植入了什么东西,脖颈轻易不大动。看东西时,别人转头,他转身。
戴阿爷碰碰魏翌晨的胳膊,拿眼神示意:“你找他。保管事半功倍。”
魏翌晨顺着戴阿爷的目光,看到了坐轮椅的杨森墉。
眼前一亮!重新换个视角看杨森墉,哇噻,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好帅啊。谁说参加合唱团一定得站着?狭隘!
魏翌晨一边下结论,一边弹簧一样把自己弹向杨森墉。
有必要介绍一下杨森墉:帅。
这是一位即使是岁月也能偷走他的帅气的老男人。一辈子未婚,年轻时风流倜傥,年老后在养老院继续风流倜傥。
据说他之所以从前一家养老院转院,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惹得好几个塑料姐妹花彼此翻脸,天天争风吃醋,闹得养老院人仰马翻。
前养老院痛定思痛,溯本追源,果断把杨森墉“协商”出院。
到了时光里养老院后,杨森墉低调很多。经常用一个棕色方格毯子盖住双腿,沉默地坐在轮椅上,一坐一整天。即使低调如此,还是频频得到史清雅、蒋招娣等阿婆的目光关怀。
没办法,他五官轮廓清晰,鼻梁高耸,小麦肤色,头发虽然稀疏,但是根根向后,打理得很到位。坐了多年轮椅,依然后背笔挺。
魏翌晨蹲在杨森墉轮椅旁,以仰望的视角微笑着打量老爷子。
杨森墉斜觑一眼魏翌晨,傲慢开口:“我当年可比你帅。”
“那是肯定的。”魏翌晨笑着点头,顺滑至极,不带一丝犹豫。
“我像你这么大时,身边全是漂亮妹子。”
“我信。”
“我开车出去,车上有4个位置,能坐8个漂亮小姑娘。”
“潇洒。”
拳头打在棉花上,杨老爷子身上的挑衅劲尽消。他的傲慢,肉眼可见地变成沮丧。
“有P用,还不是会老。”说完,杨森墉用力拍打一下自己的腿。
“大家都会老,但是你还有记忆。”
“有P用,还不是要臭在一个不知名小养老院里。”
魏翌晨换了个蹲姿,两眼炯炯有神:“给你一个发光发热绽放光彩的机会,你敢不敢接?”
“接个P,没看到我站都站不起来了吗?”
“我扶你站起来啊,我每天定闹钟帮你康复。你肌肉还没有完全退化。”隔着小方格棕色毯子,魏翌晨感受着杨森墉的腿部肌肉。
杨森墉的目光仿佛带有重量,重重垂在魏翌晨的大手上:“你让我想起60年前的一天,我应约去一位导演定的酒店房间里试镜……那时候,我还是个学生,在读大三。”
魏翌晨慢慢撤回他的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嬉笑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尝试站起来。”
杨森墉人高马大,魏翌晨驾着他的胳膊,硬是没把他拉起来。香橙走过来,拍了一下魏翌晨:“让开,我来。”
魏翌晨瞬间就不服气了。香橙虽然是护理班长,可香橙长得瘦瘦小小,体重目测不过百,拖得动杨森墉?
只见香橙走到杨森墉面前,让杨用俩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她没有弯腰,而是屈膝半蹲,手绕过杨的腰,抓住裤子后腰,嘴里喊一声“起”,杨真的站了起来。
魏翌晨默契地上前一步,搀扶住站起的杨森墉。刚才还酷到没朋友的杨,这会儿两眼直冒精光,显而易见是内心充满了惊喜。
“能走吗,杨森墉?”香橙习惯喊老人的全名。
“不能。”杨森墉高傲地回答。
“那就站站,站半分钟,然后坐下。”
魏翌晨这才意识到,香橙说话,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准确。
约莫过了半分钟,杨森墉回了句“好”,香橙确认过轮椅已经刹车,并且在合适的位置,才发指令让杨坐下去。
前后不过是一分钟的事情,可杨森墉已经不是之前的杨森墉。他看向魏翌晨的目光,充满了热度。
“你想让我参加合唱团?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许慧琴必须也参加。”
魏翌晨愣住了。
他目光扫过公共活动区,能走能表达的阿婆们都在大厅,她们中谁都不叫许慧琴。魏翌晨搜索记忆,也不觉得养老院里有个“许慧琴”。
他朝杨森墉弯唇笑了笑。
没法答应,也不能拒绝。
只能是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笑。
看来有必要去找燕姐,询问一下杨的精神状态。
帮未来的办公室主任,也就是他自己做过一个“我最喜欢的菜品”调查后,魏翌晨下楼。
小潘站在双开的大玻璃门前,身姿写满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小潘!”魏翌晨大喊一声。
小潘像是偷糖被捉的孩子,满脸通红地转过身。
“怎么,你还没有走出心理阴影?”
小潘无声叹口气,后背塌陷,默默往自己的座位走。
魏翌晨突然生出长兄情怀,有点怒其不争道:“小潘。勇敢一些。我陪你到外面走一圈怎么样?”
小潘摇摇头,双肩缩得小一圈。
“小潘,没必要缩手缩脚啊。不能让悲观思想俘虏了你。”
小潘垂着的双手忽然握成拳头,她没有回头,却声音铮铮,仿佛头发也炸了起来:“够了!我没招你惹你,你干嘛来招惹我?安安静静放过我就那么难吗?
世界上有人外向就有人内向,有人勇敢就有人胆怯。为什么我不可以是那个又内向又胆怯的人?为什么要用统一的标准要求所有人?”
魏翌晨瞪圆了双眼,紧张地盯着小潘的后背。
比起对小潘的担心,他被小潘莫名怼的不悦可以忽略不计。看不到小潘的背影,可总觉得她的面孔已经黑化,双眼发红,执念蒙心,人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