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任然知道自己之所以胜过龙骨九节,不是在于单纯武功,而是由多方面因素叠合。他在武功上水平仅止步于龙骨七节,实际种种素质可比拟龙骨八节,但真正战斗起来,却是实实在在、没人能够反驳的天下第一。
这其中武功只占据一部分,手中铁刀,心神之力,同样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然而天下第一虽是第一,但与第二第三第四并未真正意义上拉开距离,任然有把握胜过任何一名龙骨九节,却没有把握面对二人,而如果有了第三个龙骨九节在场,他觉得自己必输无疑、必死无疑。
现在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在这一刻,任然却又想起了蓝眼睛妖怪的说话。
蓝眼睛妖怪曾说过,玄女之子,虽有众多优越,但在无限世界,真正的玄女尚且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更遑论她一个孩子而已。若不能有真正胜过其母的地方,任然去往无限世界的选择将同样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与其母任霞色的区别在于,任霞色是悲壮可怜英雄,任然却是个不自量力小丑。
“嘿,我心往无限世界,怎能为尔等阻碍?且看看我是小丑,还是英雄吧。”
任然环顾四周,按刀而立,忽地只感觉天地皆静,林木簌簌而风凄凄,却动荡不得他一颗泠泠心。他将心神沉浸在灵体世界,目之所视的一切化作抽象而离奇的色块,然后再一层层、一抹抹,蒙上似水琉璃多彩色相,瑰丽奇美,不可方物。
但与此前不同在于,今次任然并未完全沉浸在灵体世界之中,而是似有还无、若即若离,灵体世界与物质世界二者并存,任然既能看到实际世界的运转,亦能感觉到灵体世界的变动。
压力之下,果有变化,任然知道自己将初窥门径的心神之力,活用于战斗之中。而这也将是所有龙骨武道修行者永远无法触摸的领域。
心神之力活跃而膨胀,似蜕变虫儿身,如待飞张翅鸟,任然福至心灵,忽地一震长刀,磅礴力量贯刀身、透刀尖,在极为尖锐刺耳的嗡嗡鸣响啸叫之中,空气便陡然地爆炸了,翻滚浪涌、波涛起伏一般,轰隆轰隆!
这一炸,炸出许多碎玉瓢泼淋漓,好大一片雾气,朦朦胧胧,却将任然身形一卷,其形迹顿去,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在场的三个人,刚刚听闻到任然的狂言之后,都心生荒谬可笑之感。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来为难一个任然,已经十分看得起这小子,堪称杀鸡而用宰牛刀,十分大材小用。
这场战斗,在他们看来该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事情,因此一听任然话语,蛮主贺雾眉头一皱,眼中升起一丝怒意,甚至脸上还露出一丝笑意,却是怒极反笑了。
但是这怒意一起,笑意一声,他立刻变色。
神色大变!
原来,就在这一震长刀、碎玉淋漓的时候,他的脑袋里面,忽然炸开一阵巨响。那种巨响何其广大,何其震撼,简直似天塌了一般,重重轰击下来,那声音的余味也来回震荡不止,有一种无边无际、无量无尽的味道,如落雷霹雳,浩瀚慑人。
在这一刻,贺雾忽然有了种错觉,仿佛长久以来都有个真正自己,并未被发现,如今倏然间凝结出来,却与肉体一分为二,彼此各不相关。
其实在这一刹那,有这感觉绝不只是贺雾一人,王蛰、红山脑子里面,同样有振聋发聩的巨响,三个人本来想要同时动作,却都为这一声巨响给凝滞了,停滞了,他们同时感觉到自己身体与神魂之间的分离,霎时间不能自已。
这是心神之力的轰击。
在任然震动刀锋同时,他便将心神法力竭力发出,裹着刀声汹涌而去,凝结成三道无形无质攻势,直打向三大龙骨九节高手眉心处深蓝色“精种”位置,灌注进去,令那里动摇不止,颤抖狼狈。
龙骨武道,练到巅峰,自然而生出“眉心精种”,那是精气之凝聚、神意之所在,只是难以蜕变有成罢了。
这本是极大成就,只是三人有而不用、成而难就,因此反而成了他们的弱点。
若打个比方,将身体视作一个王国,“眉心精种”毫无疑问是国王所在。可是这些国家大战起来,却还遵循种种礼节,死板无比,国王毫无防备,他人也不施行斩首战术,彼此之间仍蒙昧无知。
直到一个任然到来,给予他们全新认知,霎时间击打精种,令三位龙骨九节高手,纷纷感觉到身体与灵魂的二分。
但严格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指教,而非攻击。
任然如上师,传道授业解惑于三人。
这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而是类似于任然传功与任渠一般的醍醐灌顶。只是任然此次给予信息,绝对与任渠那般缓慢不同,而是强灌猛注,不管不顾,而且其中信息更多更重,因而饶是天下三极,依然顿感不适。
但这种不适,也并非受到了什么伤害,正如一个从未吃过什么好东西的乞丐,忽然吃到龙肝凤胆滋味的饕鬄盛宴,因而一口气吃得肚皮圆圆滚滚一般,这能算是一种损坏么?
甚至,如果此战中他们能够生还,仅凭这一声巨响,他们便真正有从“眉心精种”找到突破的可能。
别说伤害了,他们反而是大大有了好处。
若可以的话,任然十分想要让他们叫自己一声师傅。
只是这种好处,平日里来尽可以多多益善,但在如此激战时刻,却是万万不能够出现的。
对于这点,蛮主贺雾绝对深表同意。
他刹那之间,被任然魂音所震,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灵魂肉体二分的感觉,这自然是大欢喜、大自在的领悟。但在同时,也感觉到头皮发麻,仿佛灭顶之灾到临。
却是任然趁此机会,已经接连几脚,速奔快跑。一时只听得砰砰砰几声过去,地上空自出现七个深深脚印,任然已来到贺雾身前,他纵身一跃,抬手便刀光一闪,旋转着身体自上而下地斩将过去,十分凶狠。
他就是放手布施,传道受业,宁愿把自己的领悟全部送了出去,也要取得这么一个机会。
一个杀人机会。
这一刀斩出时,大铁刀顿时成长鞭,似流水,却刚转为柔,柔成至刚,直来直去,就是一刀斩下,将任然灌注力道层层节节地叠加,最终一切力量达到刀尖,已达到某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和力量。
至于此前千变万化、眼花缭乱的种种巧妙,现在全然不管,为的就是将其杀伤力推动至自己所能达到最高境界。
他是放手一搏,不管其他了。
如此一刀,就是光华一闪,炫耀至极,骤然爆发,不可一世。
“糟糕!”
刹那间,本来处于一种魂体二分、大欢喜、大自在状态的贺雾,立刻给惊惧当场,吓得魂体一合,主动舍弃感悟全新境界的可能。再抬头一看,刀光已扑杀至面门,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刹那间,贺雾那张黝黑粗糙面容一下涨红,身上的肌肉鼓动,五脏六腑骤然紧缩,皮肤上虎豹纹身跟着张牙舞爪,气血喷涌、骨肉争鸣之时,将周身的力量一下子拉扯、集中,竟在这不可能时候,强行使得自己的身体后撤一步。
噗!
这才退后了一步,也能勉强躲过刀光,令贺雾逃离肠穿肚烂、一分为二的可怜结局,却也使得他面色一阵青白色彩,刚刚后撤出去,就口吐鲜血,极为狼狈。同时,勉强躲过不代表永远躲不过,这一刀划过,仍在贺雾右肩致腰腹留下道醒目疤痕,鲜血喷涌,大量破开。
“好。”
任然不由得赞叹一声,虽然这是他的敌人,但对方能够在这绝境所在,找到一处生机,也是十分了不得的。
而针对这样的敌人,越是赶尽杀绝,越能体现尊重!
任然刀势已然尽去,按说应该是贺雾反击时候。但任何武学上的常理,碰到了任然以及他手中的大铁刀,都将有待斟酌,只见到任然又在去尽同时,身随刀转,刀还转一个弧儿,从左身往上一绕,倏然间一下突刺,似一条灵动万分的毒蛇一般,却再度咬向了贺雾。
这种出招方法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不是贺雾所能够想象。任然人尚在半空,身子还未落下,没有新力可借,但是第二招已经发了出去。
如此一咬之快之强,直带着劲风鼓鼓,轰隆轰隆,似雷鸣闪电一般骇人,炸得贺雾一时间眼耳口鼻都灌满了气流,有失明、失聪、窒息感受。
万幸他终究一代宗师,千钧一发之际,判断出了来势,再凭本能地脑袋一歪,躲过杀招。
“糟糕!”刚刚躲过,一个念头在贺雾脑子里闪烁起来,令他肠子也给悔青。
杀招既称杀招,自然有其危险性所在,难以轻易摆脱。贺雾这般躲避方法,实际上是慌不择路、本能行事,如果是任何常人攻势,他都可以安枕无忧,因为别人的兵器不会变化,不会忽然长了一截,也不会骤然短了一寸,唯独对于任然千变万化的大铁刀而言,所有从其他人身上得来的经验都须得重新估计,甚至要将自己视作一张白纸,才最好对敌。
贺雾的反应其实很快,他想到了,只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代表着他的想法再快也晚了,任然劲力一抖,大铁刀所化长鞭的末梢忽然朝着左边抽动,打向贺雾耳朵连同其后的脑袋,半空中一个霹雳响声,便是其力道强弱的证明。
贺雾能连续躲过两次任然攻势,已证明其是无可争议的一代宗师,但宗师只是宗师,当他面对真正玄异离奇妙法仙术时候,仍只是个普通凡人而已。这第三次的攻势,他想不到也挡不了,只觉得耳朵边上炸开来个什么东西,听不见声响也没有疼痛,但是那种一千个东西碰撞着的感觉再清楚不过,再清楚不过。
再清楚不过。
任然总算落地,面色红润得紧,眼睛却越发亮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全发生在他一跃而起的间隙里,任然在半空中连出三招,招招都杀向贺雾的要害,每一招前后衔接自然,形成密不透风行云流水攻势,根本不给予任何还击闲暇。
如今光流形成的长鞭还原成他手中大铁刀,他也不再出手了。
根本不需要出手了。
任然面前,贺雾踉踉跄跄,神色狰狞,他胸前有个巨大伤口,呈红色,有鲜血流逝,半个脑袋被一鞭子抽得破碎,乱七八糟的东西争先恐后欣喜涌现出来,整体如同一只恶鬼更胜过如一个人,但他动作僵硬,这又比恶鬼比人都有所不如。
贺雾抬起手指,遥指任然,眼中流露出极为不甘神色,似有话要说,却又尚未说出,便已然倒地。
“我知道你怎么不甘,你一身武功,尚未施展出十之一二,就被我所杀。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任然在心头默念,“我真可怜你,我真可怜你碰上了我啊。”
任然回头一瞥,王蛰与红山大将军也刚刚从魂体二分的状态中回转过来,他们既惊讶于任然的杀力,也感慨于贺雾之死,却又忍不住回味着那份感受灵体世界的余韵,若用常人世界某种状态形容,可以类比为“如梦初醒的迷糊”。
王蛰忽然叹了口气道,“厉害,看来我这次找上两位同道,是找得对了。贺雾这一死,死得并不冤枉。”
他口中说着,仿佛死掉的并非是同水平多年的敌手,而是个路人甲一般。
红山大将军也道,“没错,为了杀死一个贺雾,你将妙法传递,令我们配合之间出现停顿,造成短暂以一对一局面。但既遭受了一次传递妙法,我们便再不会受到影响。除此之外,你手中武器之端倪,也在杀贺雾过程之中,全部显露无疑,再无任何神秘……总之,以妙法震慑,以神兵伤敌,在你这一套杀法配合之下,我们无论如何,本该死上一人。”
他跟着朗声道,“本该死上一人,那就死上一人,不多不少,不亏不欠。但既暴露所有,你能造成的威胁也就顿减五成,别说以一敌二,就是单挑对敌,你未必是我们之一对手。”
“嘿,未必是你们之一的对手。”任然笑道,“错啦错啦,我要杀光你们所有咧!”
说话之间,他将杀气内蕴,凝结成虚实无定状态,手中持刀,刀上沾血,似乎随时可再度发出如刚才对付贺雾般的雷霆一击。
困兽犹斗,穷鼠啮狸,王蛰与红山大将军立刻严阵以待。
无论怎么在口头上小看任然,两人依然不敢松懈,否则贺雾下场便是他们的未来。
但任何等待都不是纯然的寂静,寂静之中亦有变化,这其中包括心跳、脉搏、心神以及周遭环境风风雨雨的变化规律,任然等待着这变化最僵死的时候,骤然间一声大喝。
好一声大喝,如天雷暴起,霹雳惊鸿,炸在这风雨夜里。如此一炸,威势骇然,令王蛰红山二人,顿时将警惕心提高到最顶级状态。
任然暴起刀光,将两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