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做梦也想不到。
就在他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从锦衣府狱逃出生天的时候。
会被他再次看见贾琮。
此时此刻,薛蟠心中满满都是大写的恐惧。
明明贾琮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他眼里便如一头暴虐嗜血的洪荒猛兽。
贾琮微微一笑:“看来,你是真不认得我?”
薛蟠拼命摇头。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杀了他头也不敢在银楼里对这小少年生出觊觎之心。
“我姓贾,贾琮,你口中的大老爷便是我亲爹。”
“贾?贾琮?”薛蟠瞠目结舌。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眼前披着狐腋毛雪褂子,满身贵气的清俊少年,跟家学里那个瑟瑟缩缩的小透明联系在一起。
“啊什么啊?”贾琮戏谑一笑。
“为了求我爹捞你出来,薛姨妈许下一间银楼。”
“喏,就是当日鼓楼西大街那间。”
“那薛大哥你呢?可有什么表示?”
贾琮将竹竿敲得“邦邦”响。
薛家最为值钱的当然不是什么商铺宅子,田地庄子,金银珠宝。
而是两三代人苦心经营,贯通整个神京大江南北,关内关外的商路!
反正这纨绔棒槌日后必定将偌大一个薛家折腾的家业凋零,导致商路断绝。
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知道贾琮身份后,薛蟠终于定住了心神,没有继续恐惧地瑟瑟发抖。
他就算再白痴三分,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不会还被人扔回锦衣府狱挨揍。
“全听琮兄弟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琮淡淡一笑:“行,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
“不要想着推搪,更不要想事后不认账。”
贾琮一双桃花眼忽然变得深邃无比。
伸手在薛蟠那张鼻青脸肿的大脸上,轻轻拍了拍。
“你知道的,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蟠都要被他吓得哭出来:“不敢!不敢!琮兄弟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
“起来吧!等会跟我一同回府。”
薛蟠战战兢兢从地上爬来,站在贾琮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贾琮三言两语打发了薛蟠。
回头朝贾赦微微一笑:“爹,处理完毕,该回家了。”
周缙对贾琮越看越喜欢,哈哈大笑:“恩侯生了个好儿子!”
“来日必定一飞冲天!”
他朝袖子里摸摸,却什么拿得出手的小礼物都没有。
有些尴尬地笑道:
“今日当值,别无长物。”
“等改天专程过府拜访,再送上见面礼。”
“谁稀罕你那三瓜两枣!”贾赦笑呵呵地道。
“琮儿,这是你周叔。”
贾琮依言对周缙长鞠一礼:“贾琮给周叔请安。”
贾赦看着贾琮眼底的满意之色都快要溢出来,摸摸他的小脑袋。
“行了,咱们回家,不理这家伙!”
贾琮虽然拿定了主意要薛家商路,但是对薛蟠这纨绔棒槌还是没有半点好印象。
当然不会让他跟自己同坐一辆马车。
贾赦就更加不愿意。
他能来锦衣府走上这一遭,为的还是贾琮。
至于薛蟠,跟他连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贾乐知机,上前笑道:“老爷,三爷,薛大爷坐不下,我去前街雇辆车来。”
周缙连忙制止:“不用去雇。”
“恩侯,你这不是打我脸么?难道就看得我锦衣府连一驾马车都没有?”
贾赦直撇嘴:“不要,你这里的马车坐得晦气!”
锦衣府里的马车当然不是什么好路数。
“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
周缙笑着伸手推了推贾赦,也就不再安排锦衣府的马车。
说话间,贾乐从前街雇了车来,将步履蹒跚的薛蟠扶上车。
一行人这才离开锦衣府。
漫天大雪里,周缙看着贾赦所乘马车越走越远。
满腹心事终是化作喟然一声长叹……
车内。
贾琮拉着贾赦问道:“爹,你刚刚打出那记手势代表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些锦衣军一见手势,即刻退走?”
贾赦笑了笑:“那个么,是代表皇家暗卫的手势。”
锦衣府与皇家暗卫本是一家,自然认得。
贾赦说得轻描淡写,贾琮却被他大大的吓了一跳。
一双桃花眼不断在贾赦身上梭巡。
“臭小子,这是什么眼神?”
贾琮仰着巴掌小脸问道:“爹,难道你也是暗卫?这怎么可能?”
他爹那点子浅薄武艺,只能跟天玺帝徒煜打架用用。
要连他都能成暗卫,那整个皇家暗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贾赦顿了顿,才道:“你爹我当然不是暗卫,但昔年皇家暗卫营统领却跟我极熟悉。”
贾琮立即想到先太子义忠亲王,做为储君身边当然会有暗卫守护。
自家这便宜老子想必是这样跟暗卫营统领相熟的。
贾琮还想说话。
贾赦挥了挥手,制止他再问下去。
“好了,别再问东问西的,以后有机会你自然会见到他的。”
“就到家了,后面那头棒槌你想送去哪?”
贾赦转开话题。
贾琮笑嘻嘻地道:“扔回梨香院去就是了,难道还要亲自送他去荣庆堂?”
“我可不想去见我那好祖母。”
旋即轻轻敲了敲车壁。
“贾安,直接去后门上的梨香院送薛家大爷回家。”
“是,三爷。”
贾琮将薛蟠送回梨香院,薛家自然有人去通知薛姨妈薛宝钗不提。
荣庆堂内。
薛姨妈母女收到薛蟠平安归来的消息,心内狂喜。
跟贾母说了一声,便待赶回梨香院看薛蟠。
贾母连忙唤道:“姨太太,略等等。”
“你家哥儿是谁送回来的?”
就连贾琏去锦衣府都不得其门而入,这府里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难道是老大那个混不吝?
只是,这些年来贾赦蛰伏,难出东院半步,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
说去锦衣府接人就接人?
果然。
下一刻便听见薛姨妈笑道:“是贵府大老爷带着琮哥儿亲自去锦衣府接的。”
“是了。”
“还没正式给老太太,大老爷道谢,等蟠儿身子大好了,再摆酒唱戏,好好热闹两天。”
贾母哪里会将薛姨妈家的戏酒放在眼里。
心内暗自思忖,脸上却不露丝毫异样。
“姨太太说笑了,哥儿平安无事就好,你们快些家去。”
薛姨妈带着薛宝钗急匆匆赶回梨香院。
贾母环顾荣庆堂内,王熙凤在议事厅处理家事没有上来。
只李纨带着三春姐妹并贾宝玉林黛玉在旁边说笑。
不是孀居寡妇,就是娇俏小姐,她连一个能说话商议的都没有。
有心想唤贾赦父子过来问问,又知道贾赦那混不吝的性子不好。
说不上三五两句话,必定以吵架收场。
低头想了半日,觉得身子骨乏累起来。
朝李纨强笑道:“跟姨太太坐了这半日,我也乏了,须得略躺躺才好。”
“珠儿媳妇,你带着他们各自散了吧,晚间也不必过来了。”
“是,老太太。”李纨连忙应了。
先跟鸳鸯琥珀等人服侍贾母睡下,这才带着三春林黛玉贾宝玉各自散去。
那大脸宝原本还想去梨香院看看薛蟠,又听见是贾赦带着贾琮将薛蟠接回来的。
心中大为不乐,也就懒得再去。
见林黛玉扶着紫鹃正准备回西跨院,忙开口唤道:“林妹妹,你等我一道去。”
自从当日在西跨院闹过那回后,林黛玉总不理他。
就算在贾母处请安见到他,也只是神情淡淡地爱理不理。
早让他心中惶恐不安。
林黛玉连头都不回,扶着紫鹃反而加快脚步,晃眼就进了月洞门。
“唉……”
贾宝玉深深叹了口气,只得垂头丧气自己回房。
……………………
却说薛姨妈薛宝钗母女赶回梨香院。
才进房,便见薛蟠满身血污,鼻青脸肿躺在炕上哼哼唧唧。
香菱一边哭,一边安排人烧热水进来给薛蟠洗澡擦身。
薛姨妈见到薛蟠这副惨像,哪里还忍得住。
将薛蟠抱在怀里,涕泪交流,口中儿一声,肉一声的痛哭起来。
薛蟠想起在锦衣府狱内受得种种非人折磨,也禁不住掉下眼泪。
香菱愈加心疼难抑,三人哭成一团。
还是薛宝钗红着眼圈,上前劝道:“妈,哥哥平安回家,这是天大的好事,还哭什么?”
“哥哥也是,妈焦心了这几天,不说劝着妈些,只陪着一起哭。”
一句话说得薛蟠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收住眼泪。
“谁哭了,我这是被沙子迷了眼!”
薛宝钗听这浑话抿嘴一笑,又将香菱拉开:“你也快别哭了,看仔细哭伤了眼睛。”
薛姨妈握着薛蟠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的儿,可是遭了大罪了。”
“可伤着哪里没有?”
薛蟠笑了笑:“妈别担心,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薛姨妈抹着眼泪,长长叹了口气:“我的儿,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薛蟠拍着胸膛道:“改,一定改!再不让妈焦心,妹妹为我烦恼了!”
这一拍正好拍在伤处,直疼得龇牙咧嘴。
又不想薛姨妈跟薛宝钗看见担心,连忙忍着。
薛姨妈问道:“是了,锦衣府到底为什么拿你?”
“当日那些豪奴又是谁家的?”
薛蟠此时怕贾琮怕得要死,哪里还敢将真相说出来。
只含含糊糊地道:“不知道是谁家的,想必是公府豪门,不然也请不动锦衣府……”
薛姨妈听了也就信了。
薛宝钗却知道薛蟠说得不尽不实,内中应该还别有隐情。
只是薛蟠才回来,不好继续追问。
“是了,听琮兄弟说,为了请动那府里大老爷,你们许下了那间银楼?”薛蟠转开话题问道。
薛姨妈叹道:“可不是么,当日连琏儿都没法子进锦衣府去打探消息。”
“还是凤哥儿指了条明路,让琮哥儿去求的那府里大老爷。”
“不然,你哪里出得来?”
想起贾赦贾琮跟锦衣府掌印正堂都谈笑风生的情景,登时浑身寒毛直竖。
忙道:“那银楼的房契地契明儿就给琮兄弟送去才好,再备上厚厚的一份礼给那府里大老爷送去。”
薛姨妈答应了,又问薛蟠可知道贾赦喜好,明日也好备礼。
母子三人正在房里说话。
忽听外面有回道:“奶奶,水烧好了,可是现在送来?”
薛姨妈忙命人将热水抬进房内,又吩咐香菱仔细服侍薛蟠洗澡擦身。
这才跟薛宝钗避了出去。
次日用过早膳。
薛姨妈带着房契地契并各色礼物,同薛宝钗一道去贾琮院里。
这次来自然跟上次过来的心情大为不同。
薛宝钗也终于有闲情打量这座僻静小院。
见院内只有两棵老树,其余一切从简,跟贾琮在贾赦心中的地位完全不匹配,未免有些诧异。
贾琮知道薛家母女今日必定上门,早早从东府回来在房中等候。
“给姨妈请安,宝姐姐好。”
贾琮笑容满面。
就像当日完全没有发生过敲薛家竹竿的事一般。
薛姨妈只要薛蟠平安无事回来,也早将那点子不快抛在脑后。
此时看着贾琮纤瘦身段,清俊小脸,只觉得哪里都好,顺眼无比。
口中不断千恩万谢:“多谢哥儿,多谢令尊大人冒着大雪亲自走这一遭。”
“不然,我那孽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贾琮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只要薛大哥平安就好。”
薛姨妈将装着房契地契的匣子郑重交到贾琮手中。
笑吟吟地道:“这是那间银楼的房契地契,哥儿收好了,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货物都是现成的,包括掌柜,伙计连同金银匠人,姨妈都给你留着。”
“要是用不上,再换自己人也使得。”
薛姨妈将人情做得十足,贾琮自然更加满意。
“等雪晴了就过去看看。”
伙计可以留下,至于薛家的那些掌柜么,贾琮可不敢用。
若不是有那些掌柜管事吃里扒外,中饱私囊,薛蟠也不能短短数年就将偌大家业败得水净鹅飞。
薛姨妈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去东院正房。
薛蟠趴在梨香院里养伤,单是她跟薛宝钗母女自然不能直接去见贾赦。
而是要去正院见邢氏,才好奉上谢礼。
贾琮可不想去见邢氏触霉头,只将薛家母女送出院门便转身回房。
才一进门,贾琮便兴高采烈地喊道:“发财了!发财了!”
“冯妈妈快将这些房契地契都收起来!”
“以后你跟小翠儿小红的首饰,再也不用找人去打了!”
“咱们自己就有银楼,还是大大的一间!”
冯妈妈噗嗤一声笑了:“我的小爷,小声些,生怕别人不知道敲了竹竿?”
贾琮将匣子往冯妈妈手中一塞,笑眯眯地道:“就是开心嘛!”
“是了,徐爷爷做在什么呢?”
他身边有了戚有禄跟贾安贾乐三人,又怜惜徐能年纪老迈,一般不叫徐能跟着他出门。
就算徐能来倒座房内守着,贾琮只要见了便连忙让他家去休息。
虽然不用上工,每月月例贾琮照给,连一文都没有少。
甚至借口雪天天寒,还多给了一两银子让徐能去买些好炭取暖。
冯妈妈笑道:“我爹哪里闲得住,说不能白拿月钱不做事。”
“这不又进来了,在倒座里跟贾安贾乐他们说话呢。”
贾琮急了:“这大雪天的,进来做什么?看摔着可怎么好?”
“冯妈妈也不劝着些,我这就让贾安送他回去歇着!”
说着便往外走,刚到房门,忽然定住脚步。
回头笑道:“冯妈妈,你说,让徐爷爷去银楼做掌柜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