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贾琏急匆匆赶来荣庆堂。
贾母便将薛姨妈适才所求说了一遍。
“你二叔工部衙门事务繁忙,东府珍哥儿又病着,满府里也只有你才能帮到他们娘儿两个。”
“看在你姨妈份上,去跑一趟吧,早早将人领了出来,也好大家放心。”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贾母将贾赦抛了一旁,口中只说贾政贾珍。
至于工部事务繁忙更是一句糊弄薛家人的鬼话。
贾政那假正经在工部就是一个摆设。
只怕连工部的耗子都换了几十代了,他还爬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没挪窝。
贾琏心中对那薛大傻子可没什么好印象,只是贾母已经开口发话,他不好违抗而已。
他毕竟不是贾赦那混不吝,性子上来能直接将贾母气得厥过去。
只得在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两人期盼的目光中,将事情揽了下来。
“是,老太太,姨妈,今儿天晚了,衙门也下了衙,我明儿就出去打听打听。”
薛姨妈泪光盈盈的看着贾琏:“琏儿,倘若衙门里要什么使费,你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断然不让你费一点事。”
贾琏胡乱应承着,告退出去。
次日一大早,贾琏便去神京各处司法缉捕衙门都打探了一番。
吊诡的是,不但县衙,顺天府里没有半分消息,就连刑部大牢里都没薛蟠这个人。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将薛蟠抓走的。
至于锦衣府,根本连贾琏递进去的帖子都没有接,直接给扔了出来。
贾琏无奈,只得来回贾母。
“老太太,事情有些奇怪……”
正在荣庆堂里等待消息的薛姨妈心内登时“咯噔”一响。
不等贾母开口,急切问道:“琏儿,这话是怎么说?”
贾琏皱着眉头:“各处衙门我都亲自去问过了,都没有薛大兄弟的消息。”
“只有锦衣府跟咱们府上没什么交情,我进不去……”
薛姨妈一听只觉得天旋地转。
若是县衙,顺天府等处将薛蟠拿去,动用荣国府人脉,再多多使些银子钱,只怕还能将薛蟠捞出来。
但若是锦衣府出面拿人,薛蟠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薛姨妈涕泪双流,哀声哭道:“那孽障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也活不成了……”
一旁王熙凤连忙上前宽慰:“姑妈先别慌,薛大哥也未必当真就是锦衣府拿了去。”
“姑妈且细想想,昨儿张掌柜来报信,不是说薛大哥是被几个下人给打了?才被人给带走的?”
“锦衣府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斗殴小事?更何况薛大哥还是受伤的那一方。”
“不如让二爷再出去打听打听才好。”
薛姨妈止住哭声,心内稍安,一双泪眼又可怜巴巴地盯着贾琏不放。
贾琏心内大为不耐。
刚刚锦衣府连他递进去的帖子看都不看,直接扔了出来,难道还要他去讨臊?
贾母沉吟道:“琏儿,去你老子那拿荣国府的帖子,再走一趟锦衣府。”
“毕竟那是你姨妈唯一的儿子,凤哥儿的姑表哥哥。”
贾琏无法,只得应了。
自去东院找贾赦。
才走了几步路,只见王熙凤带着平儿从荣庆堂内追了过来。
“二爷,你就这么着去见大老爷?”
贾琏正为薛蟠一事满心烦躁的时候,冷着脸问道:“不过是去见自家老子,难道我还要备足银钱表礼?”
王熙凤见他口中声气不好,只得陪笑道:“不是这么说,二爷不如去前院拉着琮兄弟一起过去……”
贾琏不等王熙凤说完,便冷笑道:“薛家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很光彩么,我兄弟年纪还小,可别带坏了他!”
“哼!打量你跟王氏那毒妇合谋构陷他的事我不知道呢!”
说着拂袖而去。
王熙凤在身后气得直跺脚。
自从王氏被关进佛堂后,贾琏对她的态度便一日冷过一日。
原本想着找个机会跟贾琏和缓关系,却不想薛蟠又出了事。
就连昨日荣庆堂那些事,也没有瞒过贾琏。
王熙凤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听王氏挑拨跟贾琮为难,口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得怏怏不乐扶着平儿回自己院子生闷气。
书房小院。
贾赦一听贾琏来拿荣国府名帖的原因,立即沉了脸。
“呵呵,经过王氏那毒妇的事,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该长进了些,原来还是屁颠屁颠地给二房当跑腿!”
“要实在闲得慌,哪怕你出门喝个花酒听个小曲呢,不比给人跑腿强?!”
至于薛蟠那白痴为什么如今会关在锦衣府而不是顺天府,自然是被皇家暗卫给扔进去的。
锦衣府与皇家暗卫原本就是一家,不过一明一暗而已。
贾赦一想到昨日薛蟠居然起了觑觎贾琮的心,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亲自跑去锦衣府暴揍薛蟠那不知死活的棒槌一顿,已经算是他给足了薛家王家面子。
贾琏讪讪地道:“老太太亲口吩咐下来的,儿子这不是没法子么……”
“再说了,总要给凤哥儿薛姨妈几分情面……”
贾赦愈加动怒,右手在书案上重重一拍:
“看来,你不被王家人害得死到临头是醒悟不了了!”
“还想要拿荣国府名帖,趁早别做这清秋大梦!”
贾赦看着神色尴尬,惴惴不安的贾琏,连声冷笑:
“哼,你那假亲爹好二叔不也大小是个官身么,你拿他的帖子去呗!”
“看会不会被锦衣府撕碎了砸你脸上!”
“都是当爹的人了,不及你弟弟那七八岁的孩子半分机灵!”
“还不给老子滚出去!”
一番话骂得贾琏面红耳赤,三步两步窜出书房。
再多待一时半会,只怕贾赦就要亲自动手开揍。
他即不想回自己院里看见王熙凤那张脸。
又不愿出门去锦衣府碰壁给自己添堵。
想着便朝隔壁东府走去。
贾珍虽然被贾敬揍得下不来床,至少还有个贾蓉可以陪他喝喝酒,说说话。
谁知他才心神恍惚地走过东府夹道,转进会芳园角门,便跟一人撞了个满怀!
贾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那人。
此时天色渐晚,也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口中只道:“是在下莽撞了。”
尤氏连忙扶住那姑娘,拦在贾琏身前笑道:“琏兄弟,可是要去瞧你大哥哥?”
贾琏听见尤氏说话的声音,才定了定神:“珍大嫂子好,我正是要去瞧瞧大哥跟蓉儿。”
“大嫂子是去我家?”
尤氏笑道:“这不是薛姨妈家中出了点事,我才用了膳,带着二妹妹过去陪她说说话,也去看看四姑娘。”
贾琏这才悄悄朝那位姑娘面上看去,一见之下,顿觉魂飞魄散!
这姑娘模样生得极好,杏眼桃腮,鬓发如云,竟比如今去了城外祈福的贾蓉之妻秦氏也不差什么。
贾琏一颗心突突乱跳,连忙避在一旁:“珍大嫂子请。”
等尤氏带着一群丫鬟仆妇走远了,贾琏的目光兀自瓷在那道袅袅婷婷的背影上。
正是满心留恋不舍之际,只听远远贾蓉招手笑道:“二叔,快这边来……”
贾琏这才收住心思,跟着贾蓉一道去见贾珍。
另一边。
王熙凤坐在房中,想起刚刚贾琏离开的神色,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悔。
心内五味杂陈。
又担心薛蟠当真被锦衣府拿去再也出不来。
薛姨妈毕竟头上顶着一个王字,是她嫡亲的姑妈。
王子腾不在神京,贾琏也是个没本事的,她只有靠自己想法子。
半晌,王熙凤才沉沉开口唤道:“平儿,你悄悄去梨香院将宝姑娘请来……”
“是。”平儿答应着,自去梨香院不提。
次日,贾琮带着戚有禄并贾安贾乐才从东府锻炼完回来,连早膳还没得及用。
便听见院外有人敲门。
“琮三爷可在家么?”
小翠儿笑嘻嘻地道:“有客人来了,三爷,我去开门!”
她平日没事就盼着院里来客人,可以热热闹闹地听满府里的八卦。
冯妈妈在她身后嗔道:“这丫头就是长不大,整天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后可怎么好?”
“小翠儿还小呢,就别拘着她了。”贾琮笑道。
他最喜欢小翠儿的就是那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有种未经污染的清澈。
贾琮一边说,一边隔着窗子往外看去。
只见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身后还跟两三个婆子丫鬟,手里捧着几色礼物走了进来。
贾琮心内暗忖,薛蟠此时还被关在锦衣府大牢,薛家母女怎么会有心情跑来自己这小院?
一边想着,一边连忙带着冯妈妈迎了出去,躬身长鞠一礼。
“给姨妈请安,宝姐姐好,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薛姨妈连忙拉住贾琮:“哥儿快起来。”
贾琮这几间屋子开间都不大。
薛姨妈命人将礼物放在桌子上,示意丫鬟婆子出去在外面等着。
只带着薛宝钗坐下。
贾琮朝桌上摆着的几色礼物上淡淡瞥了一眼。
见无一不是贵重精美之物,心内微微泛起一阵警兆。
薛家就算再是有钱烧得慌,也没有给区区一个大房庶子送这么重礼的道理。
薛姨妈等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后,方才朝贾琮笑道:“琮哥儿身子可大好了?”
“这几日都没在老太太处看见你。”
贾琮笑呵呵地道:“多谢姨妈关心,早就好了。”
“上回不是两阕词得罪了宝二哥哥,老太太不许我过去请安。”
薛宝钗不由得掩着朱唇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说话。
她当然早就知道贾琮那两阕词里写的是些什么。
薛宝钗原比林黛玉大个两三岁,体态丰盈,身量渐足。
生的雪肤冰肌,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容貌极艳,这低头一笑竟如满室生辉一般。
就连旁边的小翠儿跟冯妈妈都看得呆住了。
贾琮却并不如何在意那盛放的荣光。
他对原书中的薛宝钗印象只是稀松寻常,这是个冷心冷意的冷美人。
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向来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颇有几分后世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味道。
而薛姨妈不太识字,更不知道贾琮说得两阙词是个什么东西。
只随意笑道:“琮哥儿以后不胡闹淘气,老太太自然不会不肯见你。”
薛姨妈像是有些不好直接启齿说出来意,又扯了几句哄小孩子的闲话。
贾琮陪坐的委实有几分不耐烦。
越性直接开了口:“姨妈这两日家里事多,有什么话便请直说。”
“不用这么绕来绕去的累得慌。”
薛宝钗心知这府里的事,决计瞒不过眼前这位看似才七八岁的孩子。
双颊不觉微微一红,愈加宛若春日桃花一般娇艳。
薛姨妈却没有觉察到什么,抿了抿因话多而干燥的嘴唇。
这才满面堆笑,说道:“既然琮哥儿动问,那姨妈可直说了。”
“今儿正是为你薛哥哥的事来的,想让琮哥儿帮姨妈一个小忙。”
贾琮淡然一笑:“姨妈说笑了。”
“薛大哥哥的事,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薛姨妈笑道:“琮哥儿如今可是大老爷心尖尖上的人,在这东院里,只怕琏儿那正经二爷都及不上你的地位。”
“所以,姨妈想请琮哥儿去求大老爷要一张荣国府名帖。”
“也好让琏儿再去一趟锦衣府,打听打听你薛大哥哥的消息。”
“琮哥儿,你可不会这点子小忙都要拒绝姨妈吧?”
薛姨妈到底没有王氏的心机手段,这一篇长话说下来,贾琮面上笑容渐冷。
“可是我那好二嫂子指点姨妈过来找我的?”
刚刚薛姨妈说的这些话,明显不是她自己的口气,倒像是直接复制了王熙凤的话一般。
要还不明白又是王熙凤在背后弄鬼,他还是贾琮?
不觉心中怒意渐深。
那鬼女人几次三番找他的麻烦,还真以为他是原来那个小透明软柿子好拿捏呢!
若非他就是昨日薛蟠被打的当事人,倘若信了王熙凤的鬼话,跑去找贾赦要荣国府名帖,不被贾赦骂个三天三夜才怪!
只是今次他却是真的误会了王熙凤。
王熙凤并不是在给他挖坑,而是真心实意想帮薛姨妈一把。
薛姨妈一愣:“琮哥儿怎么知道的?”
薛宝钗抬起一双杏眼深深看了贾琮一眼。
难怪昨儿晚间凤丫头话里话外,对这庶出兄弟满满都是提防。
果然聪明机警,见事好快!
贾琮冷笑道:“就连刚刚那篇话也是我那好嫂子让宝姐姐教给姨妈说得吧?”
毕竟如今的薛宝钗也还没有修炼到后来八风不动的地步,受王熙凤的影响也是正常。
薛姨妈越性将话挑明:“是的,是昨儿凤丫头先告诉你宝姐姐,然后指点我来找你的。”
“琮哥儿,我薛家只是没个能当家立事的顶梁柱,些许银子钱还是不缺。”
“只要你拿来荣国府名帖,等你薛大哥哥放出锦衣府,条件随便你开!”
此言一出,贾琮对薛姨妈的印象立即掉到了冰点!
商贾就是商贾。
哪怕眼前这薛姨妈平素装得和蔼可亲,慈眉善目,骨子里还是商人本色!
“条件任我开?”
贾琮口中连声冷笑:“我要昨日姨妈家鼓楼西大街的那间惹事的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