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十五摇过春分就是外婆桥,盼啊盼阿嫲阿嫲的枕边叫。
小台灯下,手机循环播放着舒缓的歌谣。
许潇涵的床铺离书桌不远,我隔着一点距离看她低头写着题。
暖黄色的灯照在雪白的纸业上,许潇涵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肩头,湿漉漉的像个淋雨的小精灵。
她的身形不似我,总有些南方娇小女儿的模样,样貌也水灵的很,不说话时翘鼻轻轻怂着,偶尔一副想不通透的表情。
边上颜默一如既往的少言,我认识她以来从不主动说话,就是连晓涵问她时也静默的如同人机客服,问一句答一句。
这也是我和她玩不在一起的原因,我总是爱折腾些的人,或许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要是两个人碰一起了,恐怕每一句都会冷场。
写的累了,许潇涵偶尔抬起头,转动发麻的手腕,刚好看得到满窗子框住的星河。
“唐静你快看,今天的星空格外的亮。”
窗外蛙声连绵,不知名的昆虫低语,远处隐隐落错的灌木如同一场幕布的背景,在皎月的照应下格外的生动。
“等忠阳哥篮球比赛完,就快中秋了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看她白皙的手腕上系的红绳,上面挂着个老式的铜钱。
她卸下来拿给我,笑盈盈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小时候我身子骨弱,我妈在山外的一座寺庙求来的说开了光,我看一点也不灵。”
我接过她的红绳,却瞧见她手腕深处还有条细微的,不细看夜里很容易忽视的,已经愈合的疤痕。
平常时晓涵都穿着外套,又或者不近身根本就察觉不到。
许潇涵见我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大大方方的给我看:“这有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这还算轻的,忠阳哥肩胛上也有.....”
那条疤不算美观,可能按照当时的医疗水平能把伤口缝合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有限了。
晓涵比划着,在肩胛处画了个大致的位置,我好奇的听着她说。
那个时候家里不算富裕,虽然吃得饱,可是男的都去上班了,女人也要下田,家里就没什么人看着。
有一天傍晚,天黑的很快,村口的大黄狗叫的厉害,一条喇叭响从村头喊到村尾,这种事也常见,无非就是那些回收旧手机旧电脑的上门来了。
许潇涵回忆着,她说那天下午补完课放学回家,就在村口歪脖子树那里蹲着个乞讨的,晓涵自小就被教育不能跟陌生人接触,等到绕过那人远远的回头一瞧,才发现人已经跟上来了。
晓涵背着厚重的书包往回跑,可是小孩哪能跑的赢大人,没几下就被人追上,被人揣进怀里下了蒙汗药失去了意识。
晓涵说那个人牙子身上臭汗味怄的重,加上计量没掌握好,她还能依稀感觉到那人带他穿了小路从河边的芦苇荡走的。
那年的芦苇荡高的几个大人进去根本看不着影,晓涵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手上绑着的红绳卸了掉在漆黑的浣衣石上。
许潇涵环抱着,捏着自己的裤脚缩成一团:“等到我有意识的时候,村里已经举着火把来找人了,人贩子穷途末路,本来还抱着其他的小孩结果都给放跑了,我是最后一个,可真够倒霉的。”
“那个时候人贩子要是被抓到可是会被打死的,估计是见实在讨不了好处了,那人想起车后箱里的镰刀就掏出来了。”
弯钩样的镰刀和没满月的月亮一样,晓涵回忆的时候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我爸急的就挣开了所有人扑了上来,可那时候哪能料到,郭忠阳那个笨蛋先手从后面偷袭,一把把人扑倒了。”
“情急之下,或许人牙子也明白小孩更好下手,一下都没留情刀就挥了下来,我记得眼睛都还没看清,忠阳哥就替我挨了刀。”
“刀生了锈蜷了刃,幸好不算锋利,可那也是成年人使尽的力气,我伸手想给他挡着,可惜也没来得及。”
“血就像浓浆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忠阳哥啊他也就比我大一岁,他身板还没我壮呢就倒在我面前。”
“该要多傻的人才会甘愿挡那一刀的,后来他还因为这个事延学了一年,我跟着人送进了抢救室,等到人好了那肩上还留着碗大般月牙似的疤......”
“你不知道,那一刻,他真的很帅,帅哭了T﹏T”
我沉默着,听她把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讲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我想彼时的少年应该不会后悔他当时的举动。
可是该要多无畏才能在死神的镰刀下义无反顾的救下那个女孩呢。
我自问世间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少之又少,我同样做不到。
我转头有些疑惑的问她:“我不懂晓涵,这世间除却情亲以外,我实在难以想象能有其他人能舍身如此。”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事能说的清楚的。”
晓涵叹了口气,随即歪着头看我:“唐静,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或者说,什么是喜欢。”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喜欢这个词何其简单,它代表情感,愿意习惯性的去做某事,或者展现出对某事极为感兴趣。
“其实之前很多人说过,感情这种东西实在不好强求,就像明明在众人眼里,我如果要谈恋爱,就该找个适配的,势均力敌的,甚至眼前就有个合格人员,顾洵,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他青梅竹马,旗鼓相当。”
“可是他也知道,他对我或我对他都只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他会替我出头打架,会在学业上对我不留余力的指导,可那种是低位者的仰慕,而不是喜欢。”
“或许是我知道,如果那天遇到的是顾洵,他未必会因为一个手环就发了疯的找我,甚至不至于上前替我挡那一刀,可我知道,那一刀除了忠阳,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他看起来真的笨笨的,从小他就远远的看着我,我每一次撑伞,每一次回家的路上都有他的身影。喜欢就是一种习惯,我已经习惯他傻傻的待在我身边了。”
“哪怕就这样傻傻的跟我一辈子就好了。”
许潇涵倔强的昂着头,低泣的嗓音显的格外认真,她咬牙切齿:“我不想错过他,所以以后的路我要和他一起走,他也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会监督他的。”
“当然,这一切我都还不想让他知道,你要替我保密哦,男人这种生物,得到了就不会珍惜,这个世界男人都一个样,太主动的人往往会输的很惨。”
我眼里的错愕简直出卖了我,这些道理都是哪里学来的,明明文静的像个兔子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狂野的话。
许潇涵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与热闹,刚才刨开胸颅展露真心的仿佛不是她。
我静静的听她说:“唐静,和你接触以来,我从未见过你展露出任何的情感,畏惧,喜悦,高兴,伤心,我有时觉得你太孤傲,跟我们整个群体都格格不入。”
“我甚至怀疑,你的情感会不会产生了问题,就好像,无法认知一样。”
我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她,可是心里却好像停顿了,我真的是这样吗。
我明明跟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有着自己的生活和圈子,我每天都能清醒的知道我在干嘛...
意识到这些之后呢,我做这些是真的想做这些吗。
我又回想起往事的种种,那些刻骨的,美好或破碎,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细纱。
在刹那间我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连那个女人的祭日都忘记了。
“唐静?你在想什么?”她在我眼前挥挥手:“你的脸色似乎很不好,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我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紧握的拳头在此时宣告着内心的紧绷,缓了下心神,沙哑着声音:“没...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别担心,或许是最近太劳累出现了记忆性的偏差,我告诉自己,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偶尔的精神紧绷难免会记差。
如果不是此时我心率升高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个被设定好的程序,而下一刻意识觉醒面临崩盘会直接宕机。
这种想法太过恐怖离奇,可只有我能真实的确定。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
可也仅此而已。
夜还很长。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我并不喜欢内耗自己。
窗口遥遥的有灯火阑珊,星星点点的仿若星河璀璨,有个笨拙的身影从外面探窗进来,郭忠阳毛茸茸的头发像只炸毛的哈士奇。
他手里用布袋提着个灯笼,用嫩竹挑灯,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
人还没出声,许潇涵就跳起来蹦到了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去接。
“小萤火?这个天还能看到萤火虫!你们在哪抓的!”
许潇涵眼睛要闪成小星星了,接过用细纱罩着的小灯笼笑的合不拢嘴,偏偏郭忠阳呆头呆脑的一身狼狈,指了指身后隐约有光的村落。
“就那片荒地,前段时间村里还让人给播种了,满地的花开着。”
许潇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时意味不明的笑的更深了。
“唐静你快去看看,那里可热闹了。”
我刚想说不爱热闹,不过看着他们两郎情妾意的实在不好当个两万瓦的电灯泡,识趣的说散会步得了.
荒地离家不远,乡村的小路夜里没有夜灯也瞧的分明,小桥流水漫漫,长夜亦慢慢。
花海我见过不少,之前唐家别院里有专门的花艺师,花圃里中满了名贵的花草,满园娇艳,俗气的很。
我欣赏不来,之前聂谨恒也爱捣腾花草,哦,他爱养仙人掌,和我差不多,养啥死啥。
不如眼前野蛮生长,开在荆棘荒芜的花,至少我还能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好过花园里风吹不得,雨淋不了来的痛快。
那些花没经过打理,长的参差不齐,大多都是颜色靓丽又叫不出名字的。我对这些实在一窍不通,或许也就如聂谨恒所言,我有时候,确定不解风情。
正当我笑笑在思考偶像剧里男女主表白就该是在这种场地后。
身后的那颗装作是向日葵其实是某人搞怪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
乔峰擎着一把伞大的向日葵,没错,花叶开的能把他半个人都藏进去,他若无其事的跳到我面前似乎想要吓我一跳。
我哭笑不得的摆开手,去扣他身前已经熟透的葵花籽,然后在想这么幼稚的行为真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做出来的吗。
顶多三岁,真的。
“你好我是这里的护花使者,深夜来此,本花神可以答应你的一个愿望。”
“不过在许愿之前,你需要先回答一个问题。”
乔峰嗡里嗡气的学着老人的声音,招摇着两只大叶片。
“请问你是喜欢金色的向日葵呢,还是鲜艳的格桑花呢?”
我摇摇头,不清楚这家伙在搞什么幺蛾子,眼光跳过他看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道身影。
路边有停用的报废车辆,顾洵坐在引擎盖上,一只腿搭在上面,被月色照亮。
用眼神询问他:你们在搞什么鬼?跳大神吗?
我突然又感觉今天的晓涵似乎意有所指,今晚来这似乎也是她们有意为之。
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下一秒,只见乔峰大踏步的向我一倾,整个人如同彩排好了戏剧性的两腿一倒跪在我面前。
一捧鲜红的娇艳的玫瑰花束递了上来。
不是兄弟,还没到拜早年呢,不用行此大礼吧???
我一脸错愕的看他骂了一句WC,腿麻了,然后赶紧站起身来强硬的将花挤进了我的怀里。
......不容我拒绝,乔峰声情并茂的开始了他的演说。
“咳,你如玫瑰般娇艳,荆棘却布满我心。”
“仿若曙光刺破黎明,你的身影同光如影随形。”
“月光啊敲打我窗,你可明了我的心意~”
“咳.....咳咳...”我忍不住咳了几声,然后尴尬的打断了他:“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在排练话剧吗?”
乔峰脸上挂不住,心里估计在骂娘,他转头疑惑的看了眼顾洵感觉要把人刀了:不是,你不是说文艺范最能打动姑娘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顾洵耸肩(鸵鸟状):母鸡啊,我怎么知道她不吃这一套?
我实在无法无视他们之间眉来眼去的交流,感觉脸部已经逐渐火热的有些气血不通畅。
我弱弱的举手发言:“能打断一下吗?”
“我好像....花粉过敏!...”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