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年三十,一家人围着铜火锅吃年夜饭,电视机里正放着春晚,欢快热烈的歌声传出,伴着窗外的爆竹声,让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多了几分年味。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风萧瑟,连绵细雨中夹带着几片雪花,像是一把锋利的冰刀,刮在脸上十分刺痛。外面马路被雨水淋湿,雪花化为一摊摊积水躺在坑洼水泥路上,路过的摩托车压过水坑激起一大片水花,溅起的水花扑到院围墙上留下一大滩水印。

院子里种的三角梅垂着枝条,花瓣被风吹落,铺满整个院子。沿着青石板望去便能看见主屋,屋内一盏白炽灯垂挂在屋子正中央,黄色灯光随风摇晃,此时屋内凝重的气氛如同屋外的寒风般冰冷刺骨。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平静的,似乎所有人都在蓄力等待爆发的那一刻,此刻没人敢吱声。

冷风呼啸着从大门灌入,挡风碎花布被风吹起,在空中不停飞舞着,不少雨水跟着风跑进来滴到了门口的青石板上,风很大,吹得许霄明背后发凉。火炉中炭火即将燃尽,火锅里的水冒着烟但是不再沸腾,他起身去火房拿烤火的炉子,放入几块木炭。

厨房是在主屋边上搭建的,之前院子里都是泥巴后来修建了厨房之后顺便给院子铺上了青石板,青石板两边种了很多三角梅,每年春夏秋冬花都会开了落,落了开,花开的时间很快,一场大雨过后便又开出一大片。他们的母亲梁一方最喜欢三角梅了,每年夏天都会对这些花枝修剪,但今年却破天荒的没有打理,许霄明暑假回来时院子里的三角梅凌乱得像杂草,一点都不美观。

厨房有个窗户正对着马路,那时候为了能让厨房有更好的采光,许建才特地挖了一个很大的窗户,这导致每次做饭时总要被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寒暄几句。窗外是一个丁字路,路口有一根每晚七点都会准时亮起的路灯,许霄明进屋起就注意到了路灯下的那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防寒帽,身材不算矮小,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嘴里叼着烟。他似乎在等人,脚边散落很多烟头,旁边还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他大概等了很久,有些不耐烦地踹了几脚电杆。

“这天气怪冷的,这么等不得冻死”许霄明小声嘟囔着,目光收回不再关注,等火炉中的木炭点燃之后便起身准备搬入屋内,这才刚走到院中间,就听到屋内传来碗筷落地的破碎声,紧接着就是父亲许建才那高亢,尖锐,甚至有些咆哮的声音。

“你今天敢走出这个家门,老子跟你断绝关系。”

在许霄明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就算小时候他们三个调皮到上房掀瓦,等到的也只是细声细语的教育。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总是以一个好父亲的形象树立在他的心里。

记得小时候他调皮把弟弟许霄安反锁在屋子里面便跑出去玩,回来时钥匙被他弄丢了,弟弟害怕得嗷嗷大哭,门外父亲很着急,却没有一点责骂他的意思,反倒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说不要紧,我们会把弟弟救出来的。后来长大了一点小妹许霄兰出生之后,家里更是乱得一团糟,许霄安经常和许霄兰扭打在一起,虽然两人相差了两岁,但总因为一些小事情激怒对方,但父亲总能心平气和解决问题。唯一一次发脾气是许霄安上初中时过于叛逆闯祸了,但父亲也只是给了他一巴掌。父亲说情绪激动时所说的话是最真实、最伤人、也是最有攻击性的。

他知道或许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屋内。屋子里满地的碎玻璃渣子,许霄兰埋着头,像一只犯错的小鸟把头埋进自己的羽翼里。她耸着肩小声抽泣着,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腿上,短发散落遮住了整个面庞,看不到表情。

许建才叉腰站着,整个面庞涨成紫红色,或许是因为刚刚喝了酒,酒精上脸了,又或许是被许霄兰给气的。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感觉自己浑身血液沸腾,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指尖,手指颤抖,手臂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昏阙,强忍一口气往肚子里下咽才有些缓了过来。

一旁的许霄安似乎是被这一幕震惊了,手里碗筷紧紧握着不敢放下也不敢继续进食,他就这样保持着挺直腰杆坐立的姿势,满眼惶恐,仿佛一瞬间又把自己拉回那个黑暗的雨夜,有那么一刻他能感受到自己脸颊那块印记在发热发烫,心扑通扑通激烈跳动,险些从嗓子眼跳出。只有梁一方淡定自如,表情淡漠,她夹着菜自顾自吃着,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发生,见许霄明拿着炭火来,便催促他赶紧放下去,汤要冷了。

梁一方的反应让许霄名大吃一惊,或许她应该站起来说几句好话把现在这个局面挽救一下,又或者维护许霄兰让她服软给许建才道歉,可面前的梁一方置身事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让他有些不解却又不敢问起,他给许霄安使了使眼色,只见许霄安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许霄兰依旧保持着埋头的姿势,此刻她内心复杂、委屈,更多的是不爽。她觉得父亲对她管束太严格,把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言听计从,从未有过忤逆长辈的想法。这次她只是给许建才提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惹得他大怒。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可是无论自己做什么,总是让父母不满意。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比不上两个哥哥,学习上比不上,工作上比不上,为人处世也不会,一直以来她觉得父母更偏爱两个哥哥,从小到大她都是最差劲,受骂最多的一个,可是现在她已经22岁了,过完今年她就要实习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有权利决定任何事情。

可是父亲不理解她,在她说出来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将她否定,所有想说的都在那一瞬间咽回肚子里,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许霄兰越想越生气,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错在他们的不理解,不同意,错在他们思想古老,像个老古董一般听不进任何一句话。她停止了抽泣,用大衣袖子用力地抹了几下脸上的泪水,理了理头发,深深地叹一口气。这一刻她不再害怕父亲,像是有个人在背后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义无反顾的选择这条路。

重新添了一副碗筷之后,许建才坐下,他情绪冷静了很多,思绪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觉得自己言语过激,或许父女俩应该找个时间好好的谈,谈这件事情对她的好坏。在三个小孩中许霄兰是最不懂事的一个,不爱学习,贪玩,但一直以来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误,他觉得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忙于工作,对她缺少陪伴才导致她现在这个模样。

他往小酒杯里倒了半杯酒,小抿一口,正要对许霄兰再说点什么,只见身边的许霄兰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往院子里走,见状,许霄明和许霄安跟了上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倒是飘起了雪花,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是此刻路面上已经一片雪白,雪花在路灯下飞舞飘落。许霄安从未见过雪,他有些兴奋,对着许霄兰喊道:“小兰,别生气,下雪了,我们来打雪仗。”然而面前的许霄兰就像被十头牛拉住了一样,头也不回,她来到丁字路口的路灯下。

路灯下的男人表情冷漠,眼神暗淡无光,他责骂了几句为什么让他在冷天里等那么久,随后两人拥抱在一起,大概三十秒的时间,男人松开许霄兰,伸手扫掉摩托车上的薄雪,他将另一个头盔递给许霄兰并示意她上车。许霄兰坐上了男人的后座,她把头埋在男人的背上,双手环抱他的腰,摩托车发动引擎发出嗡嗡噪音,一团黑烟从排气筒排出,很快就启动向前行驶。

见小妹大晚上跟着一个男人跑了,许霄明和许霄安赶紧追了上去,他们边跑边扯着嗓子喊道,“大过年的,你要上哪里?”,但声音很快就被摩托车发出的噪音所掩盖,那辆红色摩托车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只留下一排排黑色浓烟消散在雪地里。

雪越下越大,路上白茫茫一片,青石板上的花瓣也被白雪覆盖,三角梅枝条被积雪越压越弯,此时天空发出一声巨响,一朵粉红色美丽的烟花绽放,随后各式各样得烟花也随之绽开,点亮了整片天空,浓浓的烟火味扑面而来似乎在述说着新年的到来。

“爸,小妹跟一男的走了。”许霄明回到屋内,面前的许建才脸色依旧难看,听到许霄明这么一说,他冷哼一声,似乎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一样,拿起酒杯继续喝酒,屋子里气氛依旧冰冷,与外面热闹的氛围形成了两个世界,此刻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几年许霄明一直在东北读博,除了暑假回来几天,一走就是半年,这次回来过年,他已经察觉到家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家庭氛围也变得微妙了许多,他想在许霄安身上得到点信息,后来才想起许霄安毕业后就一直在外地的工地上班一年也就春节才能回来一次。

他再三思考,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