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跟齐瑞闹别扭是闹别扭，可在大事小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转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开始跟王东掰着手指头算账。
“猴子，你自己算算，就算咱们从这个月开始卸下包袱，可到下个月开工资的时候还是有七百多万的支出吧。眼看着棉花秋收在即，我们现在账上就剩下四千万了，你更换全新的机械设备我不反对，不就是一千万吗。可是你要给所有的机械设备再配备环保设备，就要额外支出一千万。你更换机械是给厂子提高动能给厂子赚钱的，那环保设备能给厂子赚钱吗？那是花钱的。总共就剩下两千万当储备金，哪个厂子敢像你这么玩儿啊。我提醒你，咱现在可还欠着人家齐老二六个多亿呢，银行那边儿还欠着十几个亿呢，而且到年底就该到期了。咱剩下的这点儿钱，顶多能抵消欠人齐老二的一个零头，你还指望着剩下的这两千万翻身？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李林说的卸包袱指的是裁员，只不过这个词很敏感，不仅职工们不想听到，就连领导层都不想说出口，丢人。李林说的很有道理，摆事实，讲证据，现在威纺账面上就这么点儿钱，两千万当储备金，只够收三千多吨棉花的，别说生产机械全部更新换代，哪怕就用现在老掉牙的生产设备磨洋工，顶多也就够一星期的消耗。谁能保证这一星期里生产出来的棉纱棉布就能打包装车，谁能保证客户能如约把合同款打回来？万一打不回来，厂里没棉花了，大家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吗？花那么大价钱买回来全新的生产机器当摆设吗？
王东也不想看到这样尴尬的局面，但环保设备必须要跟上。在开口之前，王东从电脑上调阅出来上半年的财务报销记录，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职工们仅仅半年时间，看病买药就花了一千二百多万，其中主要用于肺部治疗的项目，就高达百分之七十还要多。
别说现在，哪怕往前倒推二十年也是这样，棉花收上来先轧棉，老百姓俗语叫弹洋（yăng）子、弹棉花，其目的就是把棉籽从棉絮里脱离出来，其次是梳棉，这两项工作是整个厂子里最脏最累的工种。而且这两项工作在生产过程中，会造成大量的粉尘污染。从外面看不显眼，等到了车间里面，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雾霾天，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即便厂子里给这两个部门的工人们配备了最厚实的口罩都不顶用。
半年时间就花掉了七八百万用作肺病治疗，平均到一个月里也有一百多万，跟一次性购入全套的环保设备相比的确不算什么，但如果没有配套的环保设备，代价是工人的身体健康啊。
而且，全套的环保设备装下来，也到不了一千万，顶多也就八九百万。可一旦装上了，基本上几年之内都不会更换，而工人们每个月也能节省一百多万的肺病治疗费，半年时间就把环保设备的钱省出来了，不划算吗？
听到这里，许优优才算真正明白了王东的良苦用心，他要购置这些环保设备不是为了给他自己镀金身，而是不想让威纺的工人们像王东父母那样死在病床上。想想这些年，威纺工人的确有不少因为肺病需要常年吃药的，也有一些工人像王东父母一样因为车间粉尘，结束了他们的大好年华。
甚至许优优能猜到，王东之所以接这个班，正是为了改变威纺当前的生产现状，不想让更多的人因为粉尘污染重蹈覆辙。
可现实就是现实，没钱。虽然购入环保设备的这一千万不算很多，可至少也够一千多吨的棉花收购吧。有这一千多万，厂子多少还能再多撑几天，不至于客户回款不及时影响正常生产。
“王东，我知道你千方百计想配备环保设备是为了厂里的工人好，而且我也非常赞同你说的，环保设备只是一次性投入，装上之后几年都不会更换，每个月能节省一百多万看病吃药的钱。可现在问题是我们没钱。你也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咱们再缓两年，等咱们不用为资金的事发愁了再装不行吗？你放心，我保证，到时候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坚决支持你购入更新型的环保设备，而且是全套的环保设备。”
三个人争执了半天，也没争执出个所以然来。谁都知道对方说的有理，王东是不想再付出工人们的健康为代价多花一份没用的钱，李林是觉得环保设备就是没用，即便环保设备能起到很大的降尘作用，可工人们大部分已经受到粉尘污染的侵害了，那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吗？到时候就算王东真的装上了新型环保设备，那些工人们病还是照样治，药还是照样吃，更关键的是，这时候购入环保设备，简直就是给公司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资金问题雪上加霜。而许优优相对更理智一点儿，她同意王东购入环保设备，但绝不是现在，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再说。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厂子里最高的三个领导关在一间屋子里吵的肚皮都饿了，王东怔得想起老厂长许国强来，没准儿他会是自己最强有力的外援。
“都这时候了，谁给许叔送饭呢。”
被王东这一提醒，许优优当即慌了神，赶忙转身朝外走。王东的一只胳膊也搭上了李林的肩膀，说这好几天下来李林也没顾上去看老厂长，干脆就一起吧。
在路上王东让司机停车买了二十多块钱的水煎包，足够四个人吃了，一路赶到病房里，一边吃着水煎包，当着许国强的面，王东再提购入环保设备的话题，再一次引得许优优跟李林据理力争。
许国强听了半天才总算听明白了问题所在，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这才开口。
“你们觉得王东提议购入环保设备跟现实情况相比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诚如你们所说，可以等蛋多了孵出小鸡儿来，再帮老母鸡治病。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鸡蛋的确多了，可老母鸡病死了，没办法孵出小鸡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