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崔澈清洗掉血污,换了一身衣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府邸,做回了阶下囚。
与此同时,与邺城山高水远的蜀地亦生变乱。
此前益州总管王谦派遣司录贺若昂奉表往长安诣阙,顺道探听消息,贺若昂回到蜀地,具陈京中形势,得知杨坚秉政,尉迟迥等人在河北起事,王谦旋即于蜀地举兵。
不仅王谦所管辖的益、潼、新、始、龙、邛、青、泸、戎、宁、汶、陵、遂、合、楚、资、眉、普十八州响应,更有嘉、渝、临、渠、蓬、隆、通、兴、武、庸十州之人随从,声势可谓浩大。
隆州刺史高阿那肱为王谦谋划三策:
“公亲率精锐,直指散关,蜀人知公有勤王之节,必当各思效命,此上策也。
“出兵梁、汉,以顾天下,此中策也。
“坐守剑南,发兵自卫,此下策也。”
然而总管长史乙弗虔、益州刺史达奚惎劝他据险观变。
于是王谦弃上策不用。
只是蜀中之人并不知晓,司录贺若昂在长安的时候,不仅探听消息,更为杨坚送去情报,告知其王谦有异心,杨坚遂生防备,以凉安二州总管梁睿为益州总管,取代王谦。
然而梁睿还未过汉水,便传来了王谦叛乱的消息,杨坚立即任命梁睿为行军元帅,征发利、凤、文、秦、成诸州之兵平叛。
出川难,入蜀亦难,天下大局还是落在了河北。
韦孝宽夺取邺城以后,分兵平定响应尉迟迥的各路叛军,期间以崔澈乃重犯为由,随身看押,崔澈得以窥见其用兵大略,广有裨益。
尉迟迥败亡的消息传到郧州,司马消难肝胆尽丧,恐惧不已。
此前他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及鲁山等八镇举兵,又向南陈称臣,受封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
南陈着实不地道,连这爵号都在故意恶心杨坚。
如今得知尉迟迥已亡,又听闻王谊的平叛大军将至,司马消难居然径直弃了州郡,领了部众渡江投奔南陈。
王谊于是平定江汉之乱,无遗镞之失。
王谦据险观变,却等来了这么两个噩耗,人心动摇。
然而坏消息不止于此,通谷(四川广元)、龙门(四川平武))先后被梁睿攻破。
王谦部将赵俨、秦会领军十万亦为梁睿所溃,平叛大军抵达成都的时候,王谦领精兵五万出城迎战,命总管长史乙弗虔、益州刺史达奚惎守城。
出人意料的是,乙弗虔、达奚惎早就暗地里差人向梁睿表示愿为内应以赎罪,前脚王谦率军出城,后脚二人便在城头改旗易帜,王谦军心大乱,又遭梁睿所部冲击,只得领三十余骑逃往新都,被新都县令王宝擒杀。
人心便是如此,山穷水尽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赴死。
这样的事情,前些时日崔澈经历过,如今王谦也受了。
三方总管之乱陆续平定,北方再无人敢挑衅杨坚权威,崔澈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随韦孝宽被囚送回京。
澈哥儿曾无比嫌弃自家马车颠簸,如今坐上了囚车,又念起了马车的好。
邺城已经毁了。
杨坚在得知河北平定后,恐惧再出一个尉迟迥,于是下令焚毁邺城,迁相州治所于安阳。
邺城及周边百姓被多数被迁往了安阳,崔澈并未让家眷随行,只是由裴秀护着众人往博陵拜过了祖母封老夫人,再去河东闻喜等待自己被宽赦的消息。
给杨坚做内应的事,崔澈并未隐瞒祖母,否则怎能散尽家财,毕竟家中账簿都是封老夫人管着。
十月中旬,大军抵达长安,崔澈亦锒铛入狱,等候天子发落。
牢房昏暗潮湿,跳蚤让崔澈不堪其扰。
在牢狱中的第一个夜晚,狱卒们都不见了踪影,崔澈了然,于是端坐,静候来人。
“如何,这狱中的生活可还适应?”
杨坚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过道,笑问道。
崔澈抬起手臂,将被跳蚤咬出的红点让杨坚瞧个仔细,叫苦道:
“只是住上两三日,尚且能够忍受,若丞相要关我一年半载,只怕这日子着实难熬。”
杨坚责怪道:
“要是早早表明了身份,何至于受这般苦。”
崔澈却正色道:
“罪人不知丞相所言何意,澈与丞相之子有怨,心怀恐惧,于是附逆,论罪当死,只是家中尚有祖母需要奉养,还请丞相指澈一条生路。”
杨坚闻言,眸中欣赏之意更浓,今日是韦孝宽的庆功宴,他只是借口离席,还要急着回去,因此并未久留,只说了一句:
“老夫有伐陈之心,却不知该如何作为。”
便匆匆离去。
崔澈当即领悟到了杨坚话中之意。
叛逆当然不能轻饶,仅是惜才,并不足以让崔澈脱身,否则何以警示世人,因此,必须有功。
如今北方重新归于平定,对于朝廷来说,灭陈便是第一大事,当然对于杨坚个人来说,篡位才是重中之重。
杨坚所言,自然是要让崔澈上平陈策。
至于崔澈究竟在策论上写了些什么玩意,都无所谓。
杨坚让小皇帝说它好,它就是好。
大不了以军国机密为由,不以示人,反正只是一个给崔澈脱罪的借口。
杨坚走出狱门,越发遗憾当初没有为阿五招崔澈为婿。
有胆识,有才华的少年郎很多,但还能够体贴主上,知进退之人,则少之又少。
回到丞相府,酒宴正酣。
没有人会去追问杨坚方才去了何处。
杨坚打量着场中的王奉孝,暗暗与崔澈对比,越看越不满意。
王谊平定司马消难之乱有功,杨坚听从妻子独孤伽罗的意见,嫁第五女杨阿五于王谊之子王奉孝。
只是杨阿五时年才九岁,不可能立即成亲,便只是把婚事暂且定下。
丞相府自然是歌舞不绝,热闹非凡,崔澈的牢房里,也有人搬来书桌,放置好笔墨纸砚与烛台。
崔澈研磨墨之际,也在构思平陈策该如何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