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沼泽

湿热的气候让大家的心情都跟着沉闷起来,好像自从进入下山之后,大家就再没有交谈过了。

海克拉斯将手指伸入汗湿的发中,他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是多么样的丑陋,再一次的,海克想念起高床软枕珍馐美婢的生活。

看着潺潺的流水,海克强忍住想跳下水中嘻游的冲动。先办正事要紧,等找到师父之后,他要借师父的船回家,这样的生活他再也不想过了,水边的土地又脏又湿,但这已经是这片湿地中最干燥的一条路,海克知道,往前再走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上山的路,山上就是低语森林,只要再一个小时?顶多两个小时,就可以解脱了。

皮洛坐在海克的马上,这是他第一次骑马,马背上比他想象的要硬,要热,海克拉斯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不近人情。

如果当初选的是坐在马帝的马上就好了,皮洛心里叨叨絮絮的抱怨着,禁不住昆可卡的要求,皮洛让出了自己在一○八身上的位子,在马帝与海克之间,他选了海克。

在某种程度上,皮洛是喜欢海克拉斯的,他看来是这样帅气英伟的一个王子,如果可以,皮洛希望自己长大之后,像海克一样的俊美,但才坐上他的马,皮洛就开始后悔了,海克从头到尾都没给过皮洛好脸色看,不但如此,他更是连话都没跟皮洛说过一句,好像怕这孩子弄脏自己一样。

孤单委曲的坐在马上,皮洛有点怀念着一○八宽大的肩膀,一个颠簸让原本就心不在焉的皮洛,整个人跌入海克怀里,海克拉斯冰冷的目光扫着皮洛的脸,皮洛急急忙想要坐正,却再一次的往后倒。

“糟糕!”

海克的目光里透出杀气,皮洛才一接触就知道要糟,但他就是不争气,怎么样都没办法在马上好好坐着。

刷!刷刷!马蹄声中,皮洛隐约听到刷刷两三声,然后就是一阵抽痛从腿上传来。

本能的一摸,湿湿的…皮洛这才发现腿上竟被划了好长一道,热辣辣的疼痛让皮洛整个心都冷了,是海克的剑!

用力扭回头,皮洛想找王子理论,但一看到海克半昂着的脸,气又萎了,海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皮洛连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随着马匹的前进,皮洛的腿也越来越痛,为什么自己这样的没用!皮洛发现自己甚至连压住伤口都不敢,他怕自己身子一偏又惹恼了身后的王子,可是,为什么要怕他呢?他不过是这群人中的一个而已,他甚至还不是葛登的王子呢!

湿热的风黏黏的吹着,腿上的伤阵阵的疼,皮洛晕晕沉沉的脑袋渐渐被气愤的情绪填满,他要报仇!没有人可以在他腿上划一大刀还若无其事,偷眼看去,海克拉斯志得意满的骑在马上,狠狠的,皮洛往前一扑,抓住马颈的鬃毛,张开大口就往马脖子用力咬住!

马儿吃痛,疯了一样的跳得好高,想要把咬着他的皮洛甩下去,皮洛紧紧的抓着马,他全身被摇得快散了,但他就是不要松口,在他的脑中想着的只有一件事,要让海克难看,在这样的状况下,看他怎么还能漂漂亮亮的坐在马背上!

“你疯了你!”海克拉斯紧紧抓住疆绳,想安抚马匹,才会走路就会骑马的他,从来也没见过马儿这么疯狂的,不过马儿疯狂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小疯子!勉强中想要抽出剑,杀了他一切就会正常了,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握住剑柄,马儿已经停止扭跳,全力的往前奔跑了起来,像是想用速度甩掉背上的疼痛。

“亚契,前面好像有事?”昆可卡抱住一○八的脑袋让自己可以看得更远一些,铁人的前面只有一匹马两个人,就是前导的海克跟皮洛。

“嗯。”亚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这里这样的气候再加上一整夜没睡,亚契现在只有点头的力气。

“一○八,到皮洛身边去。”昆可卡简单的命令着,一○八竟听从了昆可卡的命令,全力奔跑了起来。

就这样,一匹狂奔的马后,跟着一个狂跑的铁人,奔过了河边安全的地区,闯入了未知的沼泽中。

在他们身后,汉密斯一派悠闲的架着马车,他的大帽子压得低低的,脑中想着的只是自己的旋律,车内,三个女孩都睡着了,车后,紧紧跟着的则是大个子马帝,一行五人,竟没有人注意到,前面不远处他们的伙伴发生的不寻常的事情。

湿湿的空气中,风黏黏的吹着,狂奔的马匹狂奔的铁人划破了沼泽胶着的氛围,滴滴答答…雨,开始下了。

“老天,这是什么雨呀!”昆可卡辛苦的喊了出来,但话声却无法传到就在他身边的亚契耳中,因为雨声实在太大,雨滴滴在烂泥中的声音,就像是石头落在水中央一样,扑通扑通,响在每一样可以反弹雨水的东西上。

亚契被雨水打得全身都痛,他是喜欢雨天的,可是现在从天空落下的水滴真的是雨水吗?它们每一滴都有寻常雨水的十倍…不一百倍那么大,这样的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是几千几百万个小拳头同时往自己身上招呼。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亚契庆幸着自己身上穿的是斗蓬,这斗蓬虽然不能挡住水气,但当身子弓起后,雨水打落在身上的疼痛顿时大减。

“好痛!好痛、好痛!亚契你都不会痛吗?”昆可卡全身扭个不停只想找个比较不痛的姿势,看到亚契这样伏着,昆可卡想学着朋友的方法,但却差点滑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八将他一把捞住,拎在手中继续跑,经过这一番折腾,昆可卡真的晕了过去。

追到了。带着皮洛跟海克的马匹已经在前面不远处停住,在这样滂沱大雨中,难得这马儿会乖乖的停在原处。

快快冲到皮洛身边,但不过往前走了几步,一○八就发现自己不再能够动弹了,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马儿会这样乖巧的站在原地。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大片泥沼,不过转瞬,刚刚才定住的马儿跟马上的两个人,就陷入泥中。

一○八并没有挣扎,因为它可以确定,皮洛,还在刚刚那匹马上。

“真是好大的雨啊。”马帝憋手憋脚的缩在车里,车中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现在挤了五个人。

“罗奴亚兰尔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莱恩从窗子往外看,“不知道他们四个怎么样了,这里好像没地方躲雨。”

“他们会想到办法的。”汉密斯的脸上露出特别兴奋的表情,好像对这一场造成大家不便的大雨感到愉快,他细心擦拭着手中的尤他琴,拨弄了一声,在狂暴的雨声中,大家仍然清楚的听到琴弦悠扬的乐音。

他很像全能的王

拥有王权和王冠

当他的脸上闪烁白光

就像那石面轮廓明晰光亮

那明亮的火焰

无关情欲

但凡人透过它却可以看出

狂热、痛苦和恐惧

就像透视了他子民的脸孔

“这是什么歌?”马帝不喜欢这样的歌词。

“曼第可拉。”

“曼第可拉?人的名字?”

“是啊,这歌的歌词里说的就是一个叫做曼第可拉的王,在传说中,他出现的时候就是下着这种会打死人的大雨。”

“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传说?”

汉密斯神秘的笑笑,“这是在葛登教我弹琴的老师教我的。”说完后,一扬琴声,汉密斯开始弹奏一首大家都熟悉的小调,这音乐有点哀愁,却很适合现在的情境,雨还是放肆的下着,每个人的脸上,却再不见烦躁。

“哈!总算醒了!”昆可卡整张脸都在笑着,“你把我们吓死了!”

“嗯?”皮洛茫然的看着四周,这里像是个旅店的小房间,房里四张床,昆可卡正坐在他身后帮助他撑坐起来,“好痛!”摀住脸,皮洛觉得整张脸都在痛。

“活该,谁叫你去咬马。”昆往皮洛的背上重重的打了一掌,“要咬也应该咬那个砍你的人,咬马有什么用。”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瞧着站在门边的海克拉斯,很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皮洛揉着面颊,一张口,嘴里就是一口咸味,“这是那里啊?”

“魔女村。”亚契垂着肩坐在自己床上,“一个地底的村庄。”

“地底的村庄?”皮洛试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全身都好痛,那匹马把他整惨了,勉强地挺了挺身,扶着床走了两步,才觉得好多了,“一○八呢?”

“被带走了。”

“为什么!”

“摔下来之后你伤的很重,一○八又不准人碰你,村长只好先把它带到别处,好医治你。”

“我要去带他回来。”皮洛急急忙想要离开房间,但靠着门站着的海克拉斯却没有一点想要让开的样子,皮洛求助地望着昆和亚契,“我要去把它带回来!”

“你没听到吗?让开!”昆可卡顺手抄起亚契的手杖,无礼的往海克拉斯身上拨了两拨,海克拉斯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村子很怪。”

“嗯。”

“他们只是长的跟我们不太一样罢了,你不要因为人家长的不好看就觉得他们有问题。”昆可卡其实有着跟海克一样的感觉,但他就是无法坦率的同意海克的看法。

“他们本来应该长的跟我们一样。”海克拉斯抱着胸,表情相当严肃,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你仔细想想我们一路进来经过的房子,如果你记不起来,就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间房,这些设备与他们的身材都不相衬,不管他们是否世代都住在这地底,我敢说,他们原本肯定是跟我们一模一样的。”

“那又怎么样,几百几十年住在地底下,是应该有点变化了。”

“他们没有雄性。”亚契附和着海克拉斯的说法,举出另一个显而易见的怪异之处。

“没有雄性?”皮洛看着每个人。

“怎么可能。”昆可卡往床上一坐,脑中快速的思考着,他们被可怕的雨滴打到昏厥,然后掉入泥沼中,醒来就在这地底的村落里,村民的长相虽然跟他所认知的人类不一样,但是可拉村中的每一个人却是热情善良的,他们帮着大家清洗,提供场地供大家休憩,当亚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医好皮洛的时候,村长还带了祖传的密药来帮助皮洛。

不过…昆可卡发现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坦然的接受可拉村民的好意,是的,就像是海克拉斯所说,这是个怪村子,并不光是村民的外表怪,而是在他们的行止之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怪异。

“没有男人,那么他们怎么繁殖?”村民的数量不算少,其中不乏孩童与青年,但…是的,真的通通都是女…雌性的。

“所以奇怪。”亚契将手杖横抱在胸前,低声提醒着,“他们要来了。”

海克拉斯很快的离开门口,躺坐回床上,在陷入沼泽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这次肯定完蛋了,不过身边跟着这群白痴,想要逃出去大概也是难上加难,将双手枕在脑后,海克拉斯在这次的遇难中看不见一点希望。

这个村落不管他是如何形成的,这批人在地底下都住了一段时间了,这是不是说明着,这是个掉下来就上不去的空间?或者是,掉下来之后,慢慢的也就会变成村民一般奇特的外貌呢?

想着想着,门呀一声的开了,村长拄着拐杖,闯了进来。

“过来吃饭吧,啊,小朋友醒了。”村长的身高只有海克的一半,甚至比皮洛还耀上一截,宽大的脸上,两个分得很开的眼睛又圆又大,原来应该是鼻子的地方,隐约只见到两个小小的呼吸孔,几乎跟脸一样宽的嘴巴,占去了脸的三分之一大小。

她的头上裹着一个印花头巾遮住显然没多少头发的脑袋,她的皮肤惨白黏湿没有弹性,村长伸出细细的手指往皮洛脸上摸了摸,“醒了就好。”

皮洛注意到,只有四只手指的她,指间好像有着透明的蹼膜,青蛙!一只特大号的惨白的青蛙!皮洛的脑中闪起这样的印象,很显然的,大家的心里想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因为,在屋里的四个人,竟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咳。”清了清喉咙,皮洛鼓起勇气问道,“老太太我要我的铁人。”

“叫我村长吧。”村长的声音高细却沙哑,她好像对皮洛很有兴趣,她带蹼的细手指抓起皮洛的手,“先吃饭再说,你们一定饿了。”

皮洛吓得快要哭了,村长的力气好大的一把抓着他先一步走出了门,皮洛另一只手朝着空气抓了两抓,昆可卡赶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家鱼贯的出了门。

门外是一片奇妙的景象,嫩绿的草地,蓝沁的湖水,几株低矮的灌木上生着飘来甜味的浆果,磨菇一样的小房子疏疏落落的盖在这片像是儿童图画书上的广场中。

皮洛带着惊喜看着这个地方,这里是这么样的漂亮,就好像是他模糊的梦境中跟着父母住在地底时的美丽景象一样,甜甜的果子,香香的草地,温暖的风从嵌在天空中的水镜飘送下来,抬头看着天…就是这样的天空。

天空像是一个倒扣着的湖面,偶尔风吹皱了水面,整个空间便荡漾在一片水色之中,怔怔的,皮洛落下泪来,他想他的父母,原来他是这样的在想着他们,只有一○八根本不够,他要找到他的爸妈!

“怎么哭了?不要怕,天空不会掉下来的。”村长好心的安慰他。

皮洛摇摇头,“我知道,这是水镜,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天空,这样的草地,和这种果子。”

“这就是水镜?”亚契和海克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天,他们不习惯在这样的天空底下行走,但是,水镜这个名词他们却是听过的。

“那么你们都是从葛登过来的吗?村长?”昆可卡并肩走在村长和皮洛身边,他看到了小湖边上已经围着十来个人,烤鱼烤果子的香味也慢慢的飘了过来,看来,湖边就是大家吃饭的地方了。

“葛登?”村长的声音一下拔高起来,“我好像听我母亲说过这个地方,传说中我们的神就是从那里来的。”

“神?”

“是啊,祂创造了我们,创造了天空保护我们的存在,创造了湖泊让我们瞻仰祂的圣颜,伟大全能的曼第可拉!”村长说着说着就跪拜在地,流露出无比崇敬的感情。

皮洛吸了吸鼻子,扶着村长站起来,比起身边这些人,皮洛觉得跟这个村子好像还要更亲近一些,初见面时村长那可怕的外表在这样的空间中,也变得和霭可亲了起来。

“我们要到湖边吗?”

“是啊,小朋友,你的铁人朋友也在那里等你呢。”

“一○八!太好了。”

看着皮洛跟村长合契的交谈,昆和亚契则快快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我看不出有那里不对。”

“怪!”亚契斩钉截铁的瞪大了眼看着村长的背影,“她不对劲。”

“是吗?”昆可卡用力的想看出到底那里不对劲了,却徒劳无功,“我看她们人挺好的,不过好在皮洛也好多了,等等吃饱之后,请她们送我们离开这个村子,我想莱恩应该开始着急了。”

“小心海克。”亚契低声提醒着。

“小心他?”

“他好像有什么想法。”亚契仍然维持在紧张的状况下,这令昆可卡也跟着紧张起来,虽然他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样和平安乐的一个地底国度,到底有些什么怪异,他也一样看不出来,在海克拉斯那张端正的扑克脸底下,有什么令亚契紧张的想法。

湖边散散落落的坐着廿多个人,有青年人,有老人,有孩童有孕妇,但就像刚刚在屋内所讨论的,通通都是女人。

在村民的簇拥下,大家在湖边坐下,像是野游一样地,吃着丰盛的餐点。

烤鱼相当的新鲜,果子十分的甜美,大家围坐在一块儿,说着笑谈着天,好久好久,昆可卡都没有享受过这样轻松自在的气氛了,酒酣耳热之际,就连紧绷的亚契也露出了笑容。

远处的天空中慢慢出现了奇妙的景象,一团黑蒙蒙的物体,将水一样的天空压得变了形。

“好像有什么要掉下来了?”最先注意到的是皮洛,他指着远方变了形的天空,“在那边!”

“是嗳。”昆可卡口里塞满了烤鱼,手中还接着村民递过来面包,天空的异变在他想来,不过是天气的变化罢了。

海克拉斯朝天空看了两眼,也没多注意,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湖面上,本能告诉他,湖里有古怪。

但村民们的反应就完全不同了,当皮洛指着天空叫出声的时候,村民们欢乐的表相一下通通冻结了,她们爆出一声低吼,那声音里面混着欢乐与好奇,然后便把四个男生丢在湖边,一起往那片黑影处奔去。

“希望这次是女孩,男孩已经够吃一阵子的了,女孩神才会开心!”

“一定是女孩,我们盼了这么久,不会都是男孩的。”

“如果这批是女孩就太好了,有男孩可以吃,又有女孩可以祭献,大神一定会很开心的!”

村民们吱吱喳喳的一边说着一边往黑影的地方跑过去,昆可卡惊讶得忘了吞下口中的食物,“他们说什么?男孩可以吃?”

“她们吃人?”皮洛不可置信的躲到一○八身后,“她们看起来这么好,不会真把我们吃了吧!”

“小心!”大家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平静的湖水突然掀起巨浪,刷的一下,扑向湖边的每一个人。

一直注意着湖面的海克及时抓住了身边的昆跟亚契往后面跳了两步,皮洛和一○八却给卷入湖中。

不过倾刻,湖边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