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匹白马,上面坐着死亡,地狱随之而来。——《启示录》
···
队伍行进在林中,像一条巨大的黑蛇在草丛里游动,泥泞的道路到这里就没有了,前方是燃烧过的枯林,到处是灰烬,满目苍夷。
看起来有人在这里放过一把火,但火势被中途下起的雨扑灭了。
路西泽勒住马绳,让马蹄踏上一根树桩,远眺出去,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太阳已经西下,天空中乌云密布,前方只有灰蒙蒙的黑。
“杜砍·森的军队来过这里,战团会劫掠途经的所有村庄,男人杀死,女人掳走,无论老少,然后放火把一切烧光,林子的火也是从那里烧来的。”身披铠甲的男人摇着马上前,抬手指向远处。
“该死的兽人!”马下的步战侍从愤慨。
“我们就在后面这片林里扎营,兽人不会重走劫掠过的土地,今晚让大家把甲胄都脱掉,养足精神,既然杜坎·森的军队就在前面,那科琳冕下离我们也不会远了,”男人说完,又转头面向他笑道,“你也是,路西泽,好好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放心吧,罗兰,我不娇气。”路西泽点点头,翻身下马。
随着夜色渐浓,卡斯特冒险团的众人在这些有几百年历史的东方巨树间林立起一座座营帐,手持武器的军士徒步穿梭其中,炊烟翻卷着升腾,阴霾的天空下燃起亮眼的火光。
路西泽坐在横木上拿树枝戳掇着篝火,望着橘红色的火焰,他慢慢发起神来。
“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天了,没有系统,没有外挂,连西幻特有的异世界神明也没放出半个屁来。”
“这年头老老实实的奇幻故事已经没有市场了,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如果你们能听到,赶紧给我来个金手指吧。”
嗡,路西泽刚默念完这番话,脑子里就好像明光闪过般,凭空出现一段文字来。
·
【卡斯特家族】
【在世家族成员三人】
家主罗兰·卡斯特,二十四岁,卡斯特冒险团团长
——他的兄弟:
维洛萨·卡斯特,二十一岁,奥法骑士,卡斯特冒险团首席剑士
路西泽·卡斯特,十五岁,宿主,废物
·
似乎是为了刺激他,废物这两个字还专门加深加粗过。
哈哈,这个系统很调皮啊。
更多的信息蜂拥而来,让路西泽渐渐明白了这个家族系统的作用。
其一,只要卡斯特家族还有族人在世,作为宿主的他就不死不灭。
由于系统给的信息很是笼统,是怎么个不死不灭法也没讲清楚,而他显然也没有切腹的变态兴趣爱好。
只好等日后,或者说死一次的时候来了解了。
其二,作为宿主,路西泽可以共享家族成员的视野与听觉,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成员的想法与行为。
这个能力,似乎现在就可以用上。
路西泽闭上眼睛。
·
今夜已极有可能是决战前的最后一夜,随军的炊士于是也不再斟酌用料——如果战胜自有敌人的补给供他们炊饮——如果战败,众所周知,死人坟头摆放的贡品皆是生者用以自我安慰。
炊士们把洋葱、胡萝卜、土豆切成碎块丢进铁锅,一齐被丢入的还有腌肉、黑面包碎块、达梅里亚香肠这些主食,再洒上黑胡椒、橄榄油、红辣椒等调料,最后倒满整锅混有葡萄酒的净水,再用大火烹熬几个小时后,一锅炖菜就做好了,在东陆的寒冷冬夜,久经跋涉的冒险者们最是需要这种滚热的浓汤暖身。
罗兰·卡斯特端着两枚木碗走来,在他的前方有两桶大铁锅,它们之间唯一区别就是有没有放白蘑菇调味。
东陆特有的白蘑菇对部分西陆人而言就跟生吞草根一样恶心,而对另外的人却又像鲜肉般可口,魔法师议会的贤者们曾专门就此展开过研究,林林总总得出过十几种不同的结论,也许东陆的蘑菇在先驱时代曾被这里的原住民‘仙灵’用黑魔法侵染过,这是当今西陆流传最广最为世人认可的说法。
“我记得小路西泽最喜欢吃东陆的蘑菇。”罗兰自觉机智的得意起来,没有谁比他更懂自家小弟了。
正当他走到放有白菇的铁锅前,已经拿起汤勺时,罗兰忽然皱眉,放下了手。
“不对,好像记错了,喜欢吃白菇的应该是维洛萨,不是路西泽,哈哈,瞧我这记性。”罗兰挠挠头,豪爽的大笑后,转身走向另一锅炖菜。
·
一件厚大衣忽然披在路西泽身上,吓得他立刻睁眼扭头看去,神色慌乱的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不许这么不成体统,如果困了就去帐篷里休息。”为他披上大衣的是一名高大英俊,金发飘扬的男人,他穿着黑色丝质长衫,高筒靴和大红缎长披风,上衣的前胸用金线绣着卡斯特家族的家徽,一把斜挡在盾牌前的断剑。
“维洛萨……”路西泽松口气。
无怪他这么紧张,实在是系统的隐秘和效果太超乎他的想象。
罗兰的想法在悄无声息间就被他改变了,甚至连其本人都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随时记住你的身份,路西泽,我们不同于别的那些由乌合之众汇聚起来的冒险团,我们卡斯特家族是真正的帝国贵族,虽然时局不比往昔,但贵族就是贵族。”
维洛萨·卡斯特总是板着张脸对路西泽说教,纠正他的言行举止,在他眼里,既然父母已经离世,大哥又不靠谱,作为次子的自己理应担起教育幼弟的使命。
“不要总强调这些嘛,维洛萨,这里不是帝国,用不着让小路西泽多清楚所谓平民与贵族的分别,”这时罗兰端着两个汤碗走过来,递给他们,“至于那些繁文缛节,我也从来不喜欢,不还是一样在宴会场上混到了现在。”
“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卡斯特家族的长子是个没救了的粗汉,狂野的战士一家有一名就够了,可千万不能让路西泽也变成大哥这样,否则会被别人怀疑卡斯特家族的家风的。”维洛萨接过炖菜。
卡斯特家族历史悠久,盛名远扬,是前代安本纳尔帝国皇帝达梅里亚大公的直属封臣,在第四次丁香战争期间,卡斯特家族一直是其主君,皇帝文森·席尔穆纳的忠实追随者,但在威斯克背叛,安本科斯特被洗劫,达梅里亚公国解体,丁香战争以月党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后,这份忠诚令卡斯特家族付出了代价。
罗兰·卡斯特从在丁香战争期间不幸遇难的父母,霍尔丹·卡斯特伯爵与艾格尼丝·多伊尔伯爵夫人手里接过的是一片为战争所荒废的土地,同时他还不得不向他法理上的新领主,卡斯特三兄弟的杀父仇人,继承了达梅里亚公国大部分领地的新帝国皇帝,威斯克大公洛萨·维森宣誓效忠。
不仅不能报仇,还得宣誓用卡斯特的剑保护他,年轻气盛的罗兰难以忍受这种屈辱,于是在继任宣誓的前一晚,他带着卡斯特祖传的佩剑来到威斯克大公的城堡,用‘碎心’的剑尖指向了他。
没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那是独属于罗兰·卡斯特和洛萨·维森两人的密谈,总之,最终的结果是慷慨的威斯克皇帝用一笔让世人咋舌的巨款买下了阿克罗姆顿伯爵领,这块卡斯特家族传承数百年,如今只是一片焦土的领地。
随即罗兰·卡斯特离开了他的故乡达梅里亚,离开了安本纳尔帝国,离开了西陆,带领自己的两个弟弟,带领仍然愿意效忠卡斯特家族的忠义骑士们以及丁香战争失败的流亡士兵们,加入了科琳驱逐绿潮收复东陆的圣战,并期望在这片四面环敌的土地上建立起独属于卡斯特家族的国家。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罗兰·卡斯特以整个家族存亡为砝码的豪赌,如果科琳抵抗绿潮的行动失败,那卡斯特家族筑起的新城,毁灭在数不尽的兽人与地精的冲击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路西泽放下汤碗,忧心忡忡地说:“罗兰,我们真的要脱离联军部队,独自寻找战机吗?”
这是当下他最担心的事,他们本该在三天前就和科琳统率的边区领主联军汇合,可在途中发现了杜坎森主力军之一的行踪,由于来不及通知联军,罗兰也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冒险一路尾随至此。
这么做的风险当然极大,可只要他们成功不被兽人发觉,等到决战开始,卡斯特家族的重骑军就可以像匕首一样从背后刺穿杜坎·森军队的胸膛。
但如果失败……路西泽握紧微微出汗的手。
“路西泽……”维洛萨察觉到他的恐惧,脸上冰冷松动,正想说两句宽慰的话来,却被罗兰抬手制止了。
“路西泽,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也很清楚这样做有多危险,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单单只是终结威胁我们的绿潮,”罗兰说,“我们还需要荣耀,一份足以重新让世人认识我们,重新辉煌整个卡斯特家族的荣耀。”
“而在当今凡世,同挽救神人科琳的圣战相比,什么都算不得荣耀。”
路西泽沉默了,在前往东陆的路上,见风使舵的帝国领主们对他们的羞辱在原主记忆里依然历历在目,他也清楚卡斯特家族急需一份莫大的荣耀来重震声威。
“好了,小路西泽,你也别再多想了,快去休息吧,”罗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别担心,万一科琳联军真的颓势尽显,大哥我绝对逃得比马还快。”
路西泽没法再说什么,只好点头照做,于是在吃完炖菜后,他就起身离开篝火到帐篷里去了,这具十五岁的身体经受一路的颠簸,饶是他也实在累极了。
“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维洛萨在路西泽进入帐篷后,冷不丁的问。
罗兰叹口气:“怎么可能,如果事态真发展成那样,我会率领所有骑士厮杀到最后,争取能和科琳死一处,你就带着路西泽逃走,然后把幸存的人召集起来返回帝国,去多伊尔伯爵领。”
“不,我和你一块,让路西泽一个人回去吧,家族满门尽忠的荣耀和卡斯特家族遗子的身份,足以让努尔外公为他许下某位伯爵独女的婚约了。”
听到维洛萨的话,罗兰沉默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维洛萨微微一笑,捧起手里已经微凉的炖菜,结果刚入口,他就吐了出来。
“罗兰,你明知道我没法吃白菇。”维洛萨的脸色跟吃了羊粪一样难看。
罗兰转身就逃。
营地里又变得吵闹起来,远处孤狼长嚎,群鸦盘旋,夜风呼啸宛待血雨之殇。听着这些声音,路西泽躺在床铺上,沉默地翻过身去。
·
一四四四年,希望的种子正在萌芽,精灵们重返埃兰提尔的契机已至,中洲即将迎来揭秘时代的曙光,虽然它刚刚经历了丁香战争的阵痛,还有绿潮在东方的威胁。
特雷屯条约为西陆带来了休战,不过世人皆心知肚明,一纸停战协议远不能限制安本纳尔新皇、洛伦特红宝石王和加韦德鹰王的野心,战争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在北境,加韦德王国看似稳定,但热衷于征服的新王已继承鹰冠,而陷入权力真空状态的东陆土地,又似乎是个绝好的机会。
自从东陆骑士诸国沦亡于绿潮的冲击,东陆人类流离失所,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如今在神人科琳的率领下,来自文明世界各地的众多冒险团终于得以重新踏上这片人类起源之地。
中部的月神之海地区,随着达梅里亚公国灭亡,安本纳尔帝国皇位旁落原本的威斯克大公,在接下来近百年时光,帝国的子民将饱受巫师皇帝与貌合神离的七大选帝侯之间的冲突之苦。
整座中洲都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时代变革前夜,旧的霸权也许不会消亡,但新的势力一定会崛起。
因为时代,毫无疑问属于能抓住机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