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来自八婆的试探

赵木生坐在锅洞前,借着锅洞的余烬的温暖,用热水泡了泡脚,然后穿上向筋人字拖,把靠在锅洞一侧墙壁的木梯搬了过来,搭到梁上,熟练的爬了上去,而后把梯子抽上去。

下面是灶房,上面自然是赵木生的窝身之处。

当初为了不影响考大学的赵水生学习,老奶在灶房起三角瓦梁房顶的大梁上,铺了木板,打了钉子,勉强可以住个人。

是个正儿八经的三角阁楼,可以容许半个人站立,或者一个人跪行,每逢大雨滂沱的时候,赵木生便叮叮当当的听一晚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被子也变得湿漉漉的,水汽太重了。

还好现在临近晚秋,将要入冬时节,赵木生不用在雨水声音和湿气的双重折磨下入睡。

三角屋一侧的细边,有几个叠起来的纸盒,里面放着赵木生小时候的“宝贝”,不是小吉吉,就些小时候觉得稀罕的玩意儿,长大了反倒是又懒得丢了。

赵木生泡完脚,乏的厉害,抽了梯子塞在三角屋的一角,跪着爬进了破旧起绒的被窝,里面一股子太阳味,看来回来之前,老奶提前给他洗晒过了。

想想今天被偏心老奶诈走的十五块钱,赵木生心里也不那么难过了。

不知道怎么滴,回了老家,即使手里头没钱,他胆气也足的很。

至少在家里,不会被饿死,也不用拉下脸面去找人要饭吃。

或许也有另一个赵木生没意识到的原因,老奶和老头都在。

傍晚天擦黑的时候,赵水生送小彪女回来了,咚咚咚的用根木柴敲着灶房的楼板。

“赵木生!赵木生!起来陪我去吃夜宵~”

赵木生迷迷糊糊的被水生叫起来,踩着人字拖,怀里抱着用作业纸包着三个烧糊的土豆,被推进了老人头的副驾驶。

“老板!三根淀粉肠,三根羊肉串,一瓶葡萄汽水!”

赵水生在后街夜宵摊上痛快的给了钱,然后开车刹到蒲藻河,吹着微风,沿着三十公分宽的河沿的散步,天上的小蚊子太多了。

“好了!就坐这吧!”

水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带着赵水生坐在河沿小道上,小腿和脚悬在河沿上面,可以目之所及,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湍急的暗流卷着一团一团蒲藻飘过。

“还是和以前一样,谁都不许抢!”

水生先是分给他一根淀粉肠,自己手里一根,往蒲藻河飘下来的一大团蒲藻上,丢一根,羊肉串也是这样。

而后的那瓶劣质葡萄汽水更是一人一口,还往河里倒一口,轮着喝完了。

赵木生察觉到水生的情绪有点低沉,难得的搭理他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彪女不就这样爱讲究嘛,再说人家小彪女真是家里的公主,有点公主病也很正常,你受点委屈不是应该的嘛!”

“呼~”水生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赵木生一眼,本来开口想要解释一下。

“今天八号!”

“是啊!怎么了?”

最终看赵木生什么都没记起来,然后水生有些失望,却什么都没说。

赵木生不懂,以为工头一万多的工资,已经打工人的天花板了,水生可是大学生,还是南城那种名牌大学的学生。

即使水生毕业没几年,手里的钱也不是在工地累死累活赵木生能想出来的数字。

水生娶阿香,只出于真心换真心,从来就不是因为老彪家在六盘溪水镇厂子多,又有钱有势。

他反过来担心这老丈人和大舅子这些年做事不规矩,以后还得连累阿香。

水生没有过多解释,自己没用过老彪家的一分钱,不是什么软饭男,偏见一向如此,甚至亲哥赵木生都是这么看的。

水生沉默从西服内衬里掏出了钱包,把那一叠红票塞到赵木生手里。

那兄慈弟恭的眼神,一度让赵木生以为自己是弟弟,不过...好多钱。

一定是小彪女接济他的。

我在南城这么努力都没攒下钱来,水生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

水生虽然毕业工作还没多久,但也是人精似的人物,一眼看穿了压根不会掩饰自己表情的赵木生。

不过他也不过多和这个傻哥哥计较,不是第一天和赵木生相处了,水生自然和有他相处的方式。

“藏好点,别被老妈再收走了!”

陪水生在河边坐了一会儿,突然就收到了五千多块,赵木生有些懵,不过却是不客气的收下了。

看着一脸藏不住笑意,数着钱的赵木生,水生视线放空的看着河中流动蒲藻,淡然的开口。

“我和阿香要结婚了,在南城那边买了房,以后很少回来了,嗯...有可能再也不来了...”

河水中的蒲藻飘远了,水生回神,看了看身旁的赵木生。

赵木生数着钱,嘴角想压,却是压不下去。

当初自己在南城打工,老奶肯定把自己的钱全补贴赵水生了,这钱他拿得心安理得。

实际上,水生这个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全凭自己努力才在南城站稳了脚跟。

赵木生也不想想,老彪这种地方上的灰色豪强,手压根伸不到南城去,他那点家底,即使全给了小彪女,在南城这种超级大城市,连滴小水花都翻不出来。

再说,水生知道赵木生的想法,老娘偏心,一直在用他的钱,支持自己读书。

可是赵木生一个月的工资,撑死了才才几百块,怎么可能够支撑他在南城读大学的花销,从读大学后,水生的所有开销,一应都是靠自己的赚回来的。

别问水生是怎么轻松赚钱的,合理、合法,你挑不出错来便是。

“走吧!回了!”

水生说完起身,走了一会,在离开大大小小鹅卵石铺陈,有着湍急河流与不时飘过蒲藻团的的蒲澡河的时候,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再见了!大哥!”

翌日

也就是赵木生回来的第二天,水生没在家住,也没在老彪家的大豪宅住,而是和小彪女去花冤枉钱住宾馆了。

今天却是赵木生正式去见八婆的日子,老奶一大早上就起来乱,催促着赵木生打理自己,该刷牙刷牙,该换衣服换衣服。

一件他老爹去吃席的体面灰色中山装,老奶弄来给赵木生套上,看上去有点老气横秋的样子。

不过赵木生实打实的穿起来之后,硬生生的倒是被他身高和大块头撑了起来,有种束缚的力量感,搭上干燥的碎发,粗粝的皮肤,倒是有种别样的男子粗犷阳刚之美。

赵木生拿着老奶的红框镜子臭美了一会,鼓了鼓手臂的二头肌,觉得自己实在是爷们的不能再爷们了。

而一旁,老奶悄然从赵木生换下来的破皮衣的口袋洞里,掏出了五千块钱,手速很快的塞到了一个红木铜扣的柜子里去了。

赵木生自小就存不住钱,这钱老奶打算先帮他收着。

“走了走了!可别让八婆等急了,她这两天倒是衰的很,可别正好没了,你白白回来,可就要在家里吃干饭了。”

在老奶的催促下。

赵木生这才跟在一步三晃荡的驼背老奶身后,从三家巷里串了出来,来到团街心。

六盘溪水镇,由六条溪水环流而得名,团街心乃是所有环绕小镇道路的交汇处,故而得名。

巧合的是,八婆的香宝蜡烛店,就在团街心交汇正中此处,与理发匠的房子,合为一座三层宝塔样子的木阁楼。

“木生!回来了啊?”

赵木生见到了八婆,感觉三十年过去了,对方似乎没怎么变化,依旧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不过可以从八婆下垂的大眼袋,松弛倦怠的神态,看出她精气神衰弱的厉害,但神奇的是她却依旧能言能动,不同一般有这种松弛神态,躺在床榻之侧,等着归去的老人。

赵木生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终是他家老奶先说直白话。“八姑!你说我家木生回来,便给你养老送终,你把香宝蜡烛店给我们家,这事算也不算?”

刚才气息微弱的八婆,眼中好似闪过一道光亮,陡然之间却已经是神采奕奕。

那种感觉直教人说不出来,八婆依旧是那具行将朽木的身体,但却能感觉她很有精神,充满年轻的活力,两种矛盾的充斥在八婆身上。

“木生娘你放心,老身收他做个徒弟养老,这香宝蜡烛店,自然是给他,不过丑话咱们也先说好了,这是留给木生,不是你们家!”

倒是八婆也是个人老成精的人物了,以后找官府的人来立了字据,免得传承了千余年的门派基业,最后倒是毁在锱铢必较的乡野村妇手里。

看着八婆精神奕奕,倒是他家老奶一脸不悦。

八婆只道自己是回光返照,便把说着可惜话,却藏不住笑脸的老奶哄走了。

“跟我来!”

面对有种说一不二架势的八婆,对她不算太熟悉的赵木生有些露怯,本能的跟在了她的身后,跨进里香宝蜡烛店的门槛。

赵木生心中却是在暗自计较,怎么自己就唯唯诺诺的这么听话,八婆又不是他家老奶。

香宝蜡烛店里的光线太暗了,纸人、花圈突然出现,实在是太容易把人吓一跳了,可是赵木生却是有了心理准备,不太害怕的样子。

反而是打量起店内的布局来,除了纸人和花圈,左面墙面一侧的柜面,放着不同规格的香和蜡烛,都是些批发来的货,散卖而已。

八婆自见到赵木生以来,便一路观察...

这傻大个也不过如此...除了块头,平平无奇,何以成了全知之书所说,再封妖王的关键。

那就再试试...

八婆老迈的身躯行走在前方,却以那双眼睛最为不协调,精神的好似年轻人一般。

她左边是个全白的眼球,右边是正常人的眼睛,忽略掉她全白的左眼,可以觉得这八婆的眼睛其实也是很正常。

香宝蜡烛店里,有一个黑漆漆的甬道连接着阁楼的回廊旋梯,高高的三层阁楼采光,却只是才放一片半透的琉璃瓦片,甬道对面的回廊旋梯,只有似有似无的轮廓。

所以赵木生由相对亮的地方,进入几乎看不见光狭窄甬道,就感觉自己好像瞎了一样,甚至他产生了一种在黑夜浓雾里行走的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痒。

“跟紧我!”

八婆主动停了下来,赵木生寻着声音的来源勉强认出一道身影,便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咚~”

直到赵木生踢到一截旋梯的纵向木板,他才找到了可能是旋梯扶手的东西,摸索着跟随八婆身影前进。

“咚咚咚~”

黑暗似乎对八婆不是阻碍,随着咚咚咚加快的脚步声,她的身影在渐行渐远。

赵木生伸手,想让八婆等等她,但想想让一个奶奶辈的老人,等等自己这个年轻人的脚步,他又觉得丢脸,最后只是徒劳的伸了下手,没有把那么丢脸的话说出口。

反正三层阁楼,还能有多少阶旋梯,赵木生扶着木制扶手,走着走着发现,这个似乎是个正方形的回旋梯,由于是一直向上迈步,所以他也没有怀疑什么。

八婆站在三楼楼梯口,于黑暗中,她看到却是另一幅景象。

正方形的旋梯头尾相连,扶手更是一个不相交的三围“8”字样式,赵木生这个傻小子从上面走到侧面,从侧面走到下面,从下面再走回来,整个人横着,亦或倒立着,却没有丝毫要掉下去的意思。

黑暗中,赵木生感觉自己扶着扶手,一直在往上攀登,但似乎一直走不到尽头似的。

一刻钟

两刻钟

...

赵木生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开始尝试下楼,终于他发现,下方似乎有无穷的台阶给他下。

“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赵木生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发急促,有扶手辅助,他甚至有一种踩着楼梯板滑行的感觉。

下不完的楼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赵木生心里慌了一下,然后定神,心里大致知道是八婆搞得怪了,她这是想干什么呢?

“八婆!”

“八婆~婆~婆~”

赵木生扶着扶手,站在旋梯上暂歇,空荡荡的黑暗中,从四面八方回过来声音。

赵木生不甘心,再次开口呼唤。“八婆婆!你在吗?”

“在吗~吗~吗~”

声音如同水波一样,在黑暗中荡漾开来,然后慢慢归于死寂,赵木生甚至能听到了自己呼吸声,心跳声,转动眼球寻找出路时,轻微泪腺的水润声。

八婆似乎没回应自己,如何从这无尽的旋梯走出去,不要被困死在这,成了摆在赵木生当前面对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