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苗为何变成西戎

西戎第一次进入中原人的视野,是在历史上著名的“周穆王西巡”事件之中。《列子·周穆王》对这件事的记载是:“(穆王)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意思是说周穆王不喜欢上班,也不喜欢回家,只想躲到自己的宝马车里浪迹天涯,享受片刻的宁静。这真是十分准确地描述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对职场和老婆的窘境!他最后找到了自己网恋已久的女神西王母,两人在瑶池上把酒言欢。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人以歌谣传情,在昆仑山依依惜别。《穆天子传》把这一段描述得更加详细而精彩:

「原文」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译文」刚刚见面,却又分别,西王母含情脉脉地说:“山遥路远,你回到中原之后,还能再来见我吗?”

「原文」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译文」穆天子望着眼泪汪汪的西王母,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回到中原,一定好好工作,等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后就来看你,最晚不超过三年。”

西王母十分不舍地望着穆天子远去的背影,真是个“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穆天子亦久久不想离去,为了纪念这次美好的相遇,就在石壁上刻下了一行大字:西王母之山。足见其情深意切。

呵呵!历史的真相是,回到中原的周穆王并没有好好工作,也没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更没有再次西巡,这些誓言都是骗女孩子的鬼话。原因可能在于西王母的长相,《山海经·西山经》中说“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即西王母长得像人一样,但身上长着豹子的尾巴,嘴里长着老虎的牙齿,头发旺盛,且时常发出虎啸声。这里的“戴胜”是一种独特的头饰,类似于一把展开的扇子。1955年,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新繁镇清白乡出土的东汉画像砖上就有西王母的形象(图1)。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当穆天子看到露着龅牙,长着尾巴,还时不时虎啸一声的西王母,想必早已心灰意冷,三年的归期想必是求生欲之下的随口一说罢了。其实,周穆王西巡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与女神西王母网恋奔现,而是对西戎的征伐。

《国语·周语》中记载,公元前967年,周穆王对西北部族犬戎(即西戎)进行大规模征伐。当时犬戎首领桀骜不驯,多次袭扰周朝边民,掠夺生活物资,于是穆王率军亲征,抵达了先秦时期中原天子能够抵达的最西之境。

三苗人在移民敦煌的早期基本上保持了他们原有的生活方式,但我们在历史上读到的“西戎”则完全是一副游牧民族的面孔,这是为什么呢?

从考古发掘的结果来看,在商代晚期到西周早中期(前1500年—前900年),在包括中国西北部的甘肃省、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内蒙古草原地区东缘大兴安岭西麓在内的广大地区出现了一次广泛的生产方式变革,具体表现为大型居址减少、大量定居点被废弃、墓葬中殉葬牲畜由以猪为主转向以羊为主,殉猪现象在后期甚至消失了,陪葬品中陶器和青铜礼器减少而武器增加。这显示出这些区域正在由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向畜牧生产方式转变,同时部落战争开始增加。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地理环境和气候的变化。

大概在公元前1500年,北方大部分地区发生了降温事件,降温幅度在6.5℃至8℃。降水量也随之减少到250毫米左右,不及原来的一半,敦煌西部出现大面积活化沙丘,荒漠草原成为敦煌的主要地貌。

在这种背景下,三苗人擅长的农业种植的面积逐渐减少,生活和生产方式面临从农业到牧业的转型。好在此时的三苗人已经在敦煌生活了五百余年,他们拥有了充足的学习时间,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三苗人逐渐变成马背上的西戎。这种自然环境的变迁一直在西北民族生成史上持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降温事件并没有停止,公元前1000年前后,是全新世以来温度和降水量最低的时期,年平均温度在0℃以下。学术界认为,这次气候变化导致西戎面临十分严峻的生存压力,草场退化,牲畜大量被冻死。

为了活下去,冻得瑟瑟发抖的西戎人被迫东进,他们涌进中原地区,颠覆了西周王朝。所以西周的灭亡,并不是由传说中“烽火戏诸侯”的游戏而决定的。当时的犬戎和周王朝之间激烈冲突的根本原因,是北方草原地区的气候变化,这导致游牧民族向暖湿地区迁移,以寻找新的生存空间。游牧人口为了生存,开始一代一代地涌向关中平原。在这种环境背景和人口迁移的大趋势之下,只要气候没有好转,饥饿的草原居民就会不断冲击周王朝的边境,这就是商周历史表象背后的演化逻辑。公元前771年,西戎攻破镐京,夏、商、西周所代表的三代时期到此结束,春秋战国波澜壮阔的历史自此开启。此时,为逃避西戎的锋芒,平王将都城东迁至洛邑(今河南洛阳),使这里成为此后一千五百年中国的政治中心地带。另外,平王东迁的时候,秦襄公高举大旗护送,这让周平王十分感动,为了表彰秦襄公,就把被西戎占领的周朝土地全部赐给他。这显然是领导耍流氓的行为(我封你土地了,但是你有没有本事去拿就不是我的事了),但秦人却对这张“空头支票”十分欣喜。后来,正是因为秦国一直受到西戎的军事威胁,经过六世秦王与西戎的对抗,终于磨炼出一支虎狼之师,从而为秦始皇吞并六国积累了资本。

人类是自然之子,气候的变动使人类面临巨大的生存挑战,人类面对这项挑战的最常见策略就是迁移,而一个民族一旦开始迁移,就拥有了移动性。在古代,移动性决定了一个人或一个民族创造历史的能力。

中国历史的每一个时代之开启,似乎都是因为一个人或一群人的突然闯入而引发的。

张骞出塞,汉帝国便开启了波澜壮阔的西域时代;五族入华,单调了数百年的中原就进入了风云激荡的南朝和北朝。

如果历史是沉寂的荒原,拥有移动性的人或民族,就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那么,三苗人和他的继任者们又在中国历史的荒原上点燃了什么呢?

综合来看,三危山前的三苗人拥有多重身份,他们身上藏着中国先秦历史的重要线索。他们在中国大地之上东奔西窜,成为很多重要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第一重身份:九黎之后。作为蚩尤的部下,他们与炎黄二帝争雄于中原,而他们的失败使黄河流域逐渐成为中华文明的中心。

第二重身份:良渚文化的继承者。他们继承了良渚的农业技术,为长江流域和后来迁入的敦煌的农业开发打下了基础。

第三重身份:尧舜治理天下的挑战者。他们不断挑战北方,形成了尧舜政治和军事上的长期压力,在一次次的南北方互动中,促成中原政治的不断成熟,国家逐渐诞生。

第四重身份:最早的敦煌移民。面对敦煌的荒原,三苗人用他们的智慧积极开发敦煌,掀起了中国西北边境开发的序幕。

第五重身份:西戎的前身。中原与草原之间互动,是中国古代历史的主旋律,由三苗人演化成的西戎是先秦历史的重要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