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钦房里出来,李管家揣了信件,走到一处无人角落,转身就朝吴司令房中奔去。
“……孽障,孽障!”屋子里,吴司令读完儿子的亲笔信件,气得攥紧拳头,暴突起一根根青筋。手掌猛地向桌面劈去,八仙桌的桌角裂出一道缝隙,其上摆放的白瓷茶杯震得粉碎。
“老爷别动怒,这不是少爷的错啊!”李管家跪在地上,瑟缩着说:“要怪,就怪那个该死的戏子!勾了少爷的心,还要撺掇他逃走!真真是罪该万死。”
“哼。”吴司令渐渐冷静下来,嘴角勾起一丝冷峻残忍的笑容。“没关系,反正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一次,非得让那该死的戏子永世不得超生才行……接下来的事,你就好好办吧。”
“是!”李管家低伏在地上答道。
从吴司令房里出来后,李管家匆忙赶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信纸。他曾经是前清的书吏官,仿照字迹、伪造修改文书自然不在话下。
很快,信纸上的“明晚相见”就被他改成了“今晚相见”。
接下来,李管家将这封伪造好的信送到了裴家班。裴青衣哆哆嗦嗦地接过信封和被篡改了时间的车票,满脸激动和欣喜。
唯独对今晚即将降临的死亡浑然不知。
第二天傍晚,韩城车站的站台上。吴钦攥着手里的车票,焦急地向后张望彷徨。
列车马上就开动了,可裴青衣却迟迟未到。
正在这时,远处快步走来一队熟悉的身影。吴钦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吴司令,以及一队装束整齐的亲兵。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逃跑。不料没走几步,几个精壮卫兵早已追了上来,将他的双手反剪,死死扣在背后。
“好啊,你个孽畜!”吴司令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这样精心地栽培你,你却为了一个低贱的戏子,背叛自己的家人!”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吴钦知道自己已是全盘皆输,不顾一切地大吼起来。
“哦,他啊。”吴司令狞笑起来,“我把他钉在悬棺里,吊在荒郊野外活活熬死了。估计现在还没断气吧。”
看着儿子瞬间煞白呆滞的面容,他又不忘恶狠狠地补充道:“放心,我找了韩城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在悬棺里布了最严密的法阵。那小子的魂魄会生生世世困在悬棺里,永远不得超生!”
吴钦忽然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瞬间昏死过去。
13
“之后,我就被幽禁在府里,又患了一场大病。”讲到这里,此刻的吴钦已是老泪纵横。“后来我常做噩梦。梦到他穿着戏服、浑身是血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何要骗他。”
“可是,这明明不是您的错。”吴居易看着他,唏嘘不已。
“若不是我轻信了李管家,也不会让他落得如此悲惨。”吴钦摇摇头,“而且,他的魂魄被那些人封在了悬棺里,只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如地缚一般不得超生。他当时确实拿到了我的亲笔信,肯定会以为是我背叛了他,故意引他提前见面,这才一直怨恨着我吧。”
说完,吴钦忽然转过头,恳切地对我们说:“这些年来,他们从未告诉过我悬棺的位置。我之所以不同他们一起离开,就是要等在这里,直到找到尸首,为他安葬赎罪的那一天。可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能找到葬着他的那具悬棺。所以,我请你们帮帮我,带我去发现尸体的地方吧!”
吴居易为难起来,毕竟附在自己身上的冤魂还未离去,眼下又要再生事端。顾姐姐却擅自做主答应道:“行,我们会带您上山的。”
第二天,在众人的搀扶和帮助下,这个年逾期颐的老人终于跨过险峻的山路和栈道,来到了那具悬棺所在的地方。
遍地的朽木残砖中,他躬下佝偻的腰背,将散落一地的骨殖一块块拾起,用那些褪色了的戏服残布细心地包好、裹严,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方精美的盒子中。
那盒子镂金镶玉,盒面上用漆金彩绘勾勒着霸王别姬的画面,精美绝伦。吴钦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打造这个盒子,几乎花掉了他一生的积蓄,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盛了他的骨回家。
我呆滞地愣在一旁,看着他枯枝般垂垂老矣的躯体一次次弯曲下去,不计劳烦辛苦着,怀着无比悲戚又温柔的神色,一点点拾起地上的零碎残落的尸骸。
温柔的神色,一如他少年时那温润的笑容。
只那一个笑容,那一个幼稚冲动的决定,却让青衣为此送了命,也让他怀着愧疚伤痛,戚戚余生。
“青衣,咱们回家吧。”吴钦抱着装了他尸骨的盒子,混浊的眼眶中缓缓渗出混浊的泪水,嘴角依然是温和的笑。
“……喂,老妖婆,要把那个冤魂放出来吗?”张镇尧望了一眼吴钦,又看了一眼满脸冷汗的吴居易,对顾姐姐问道。
“不必了。”沉默许久的顾姐姐终于发话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似乎眼前的种种情境见过了太多,只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无悲无喜。“咱们把吴老爷子接到店里,为他上一道新做的冰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