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是被一阵冷风吹醒地,她模糊的视线被眼前的万丈悬崖惊得陡然清明。
云阙在她身边,她悠闲地坐在陡峭山壁突出来的一截,两人离得很近,近乎同样的坐姿。
云疏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下雾茫茫不见底的悬崖。
风有些大,云疏咬牙,抓着一旁的嵌在石墙里垂下来的枯藤,才勉强稳着身形。
云阙还能舒展双臂,她似乎很享受。
而云疏已经彻底明白了,阿姐……一直在骗她!
从最初帮她处理绿枝那时候。
“阿姐,我不明白。”云疏垂着眸子,声音低沉带着微颤。
云阙扭头冲她一笑:“过一会你和阿姐一块去奈何桥,回首往事时,多注意注意阿姐就明白了。”
“!”云疏心底惊得麻木了,她竟然要带她一起死。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疏耐着性子,她舒了口气:“阿姐,我知道你有你说不出的悲苦,我是你的妹妹,血脉手足,你说与我听,好不好?”
云阙眼中似乎隐隐闪动着什么,她低头,声音弱小风一吹就散了。
可是云疏还能听到。
她说:“我恨阿娘,恨阿爹,恨冯家的每一个人!”
“可是我最喜欢疏儿了,疏儿是这个家的小太阳,也只有你是对我真的好。”
“阿姐活不久了,只想找一个人陪我离开。”
云疏眼酸疼,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着了。
“阿娘对我们都很好,为什么阿姐会恨她呢?”云疏知道这时不能刺激她,就耐心地问她。
云阙冷笑:“阿娘对我好,是因为你出生了。”
“在你没出生前,方氏进了府,我那时只有两三岁,阿娘和父亲总是吵架,冷战。”
“我给阿娘端去我学着她的模样做的汤,阿娘生气的一把掀翻。”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阿娘不喜欢我,因为我的降生她才整日郁郁寡欢。”
“后来你出生了,阿娘的脸上逐渐有了光彩,她会笑了,和阿爹也不吵架了。我就坚信,我的存在是阿娘这辈子的痛苦,所以我就很少和阿娘亲近,只和你们玩。”
云疏摇了摇头:“不是的,阿姐你不能这么想。阿娘是最在意你的,这么些时日你出事了,她忧心的茶饭不思,还整日去求神拜佛为你祈求平安。”
云阙嗤笑,猛咳了几下,脸色突然从煞白变得通红:“疏儿啊,你知道吗?当初我是不愿意嫁给冯二郎地,只是父亲念及沈氏是他副将之妹,把我嫁过去也好帮衬她。”
“我求了阿娘许多日,又在父亲跟前跪了许多日,他们都说那冯家是个好人家,嫁过去并不会受罪。”
云疏眸子一黯,是啊,阿姐嫁到冯家还是受罪了。
她一时哑然,竟然觉得为父母辩解有多么苍白。
云阙眸子放空,目光穿透一切的空洞无神。
她好像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放松的身子骤然紧绷,有些颤抖,不知觉地哭了出来。
“疏儿……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自己杀的。”
“那个孩子不是冯二郎的,是……他父亲的……”
云疏一愣,瞳孔皱缩,耳边一阵风鸣,刺的她险些什么都听不到。
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僵硬地抬头看向捂脸哭泣的云阙。
她说什么?
为什么?
那个孩子……!?
为什么?
他们是禽兽吗?
怎么能……
“阿姐……”云疏鼻子酸涩,眼角也流出了一行清泪,她伸手想要去抓住云阙的手却被她避过去了。
云阙忽地一笑,凄惨阴沉:“沈氏为了莫须有的仇恨助纣为虐,帮那个人面兽心的公爹害了我。”
“冯二郎他隐隐猜出什么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他们甚至想下毒害死我!”
“我从那刻起就觉得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凭什么父亲的愧疚要我来弥补,冯家要这么对我,我悄无声息把他们日常喝的药里加了相克的东西。”
“他们应该很享受那漫长又痛苦的死亡过程吧。”
云疏有些恍然,她突然觉得自己如今是不是在做一场梦,一场让她痛苦心疼的噩梦。
阿姐从来不与别人诉苦,也不敢告诉父亲母亲,她只能默默变成这样,她只能一人独自承受着这种痛苦。
云疏难以接受,却不断在想怎么把阿姐劝回去。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掉下去。
有什么事情要解决,一定要先从这里离开。
“阿姐,他们都该死,你做的没错。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阿爹阿娘真的很担心你,今日的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去……”云疏温声安抚着她,可是云阙像是没听到一样。
她自嘲一笑:“疏儿,你太天真了。”
“我总以为你小时候是最聪明地,可是经历了那件事后你变得懦弱,忍让,没有从前的烂漫活泼,没有从前的那么爱笑。”
“我就知道你过的不好,你也是被阿娘阿爹逼的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所以,我要带你一块离开,一块去死,一块脱离这世间痛苦,不让你步阿姐的后尘。”
云阙越说越激动,她咳得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云疏惊叫一声:“阿姐,你别激动。”
“我没有过的不好,我只是……”云疏说不上来怎么回事,阿姐明明说的都对,可是她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云阙拿出了那条与凤长榭相似的珠珞,细细观摩了一番,凉笑道:“这条珠珞你或许不记得了,可是我却记得清楚。”
“你年幼喜欢偷偷溜出去玩,还认识了一个人,别人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却知道。”
“后来你出事了,回来后发烧半月都不好,阿娘哭的眼都快失明了,最后还是阿爹找了一个方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你治好,可是你好了却忘了一些不好的事。”
“你整日拿着这串珠珞发呆,我便向你要了过来,后来你慢慢淡忘了这件事,就不知道这条珠珞的存在。”
云疏暗惊:“这条珠珞……是我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阙摇头:“不重要了,云疏,阿姐带你离开,带你远离这个痛苦的地方。”
这次她的声音带着超脱世俗的虚无,也是肯定。
云阙伸手拉云疏,云疏咬牙,她一把扯下一旁的树藤,在云阙用力拽她要把她拽下去的瞬间缠住了她的腰身。
云疏力气并不大,可是她要云阙活着:“阿姐——”
云疏声音吃力:“我不想死,我有舍不得的人,我还没有搞清楚对他的感情。”
“我不能死!你也不行,你要活着,你要向冯家讨回公道,你要让阿爹阿娘愧疚,补偿你这半生所失去地。”
“云疏不想让你就这么含恨而终,阿姐本也该是幸福美满到老的人啊……”
云疏哭了,眼泪滴在云阙的手背,一瞬间凉的刺骨。
云阙挣扎的身子慢慢静了下来,云疏说……让父亲母亲愧疚?
在这以孝为大的世间,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云阙没有流泪,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沙哑刺耳,卷进风里,寒人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