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谎言4·步步成魔

冯母怀里抱着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的冯毅醒了,滋儿哇地哭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孩子,一边哄一边忍不住用袖子擦拭眼泪。

窗外传来了人群的呼喊声,有人疯狂地喊着:“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冯毅回头,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刚才还在抱着孩子哭泣的冯母已然不见了,只有孩子乖乖地睡着。

屋子的门被人推开,又旋风一样地被人关上了。

是冯母。

她一脸惊慌失措地从外面进来,凌乱的头发上还散落着几根稻草。

她先是进了里屋去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儿子,才慢慢地坐在了炕边上,惊魂未定地,从袖子里掉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盒火柴。

窗外的人声渐渐地多了起来,远处隐约能看到飞上天际的火光。有人在大喊着:“快去救火啊!村长家的房子着啦,他们几个爷们儿晚上喝多了,全在村长家睡下啦!”

冯母轻轻地拍着熟睡的儿子,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呆滞,但又带着些得意地笑了。

冯毅看傻了。

纪南歌在心里暗暗地评了一句:下手够黑,慕容复再世啊!

光线昏暗交替,身旁的环境开始模糊,只一瞬间,场景又来到了村里小学的门口。

年纪小小的冯毅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背着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兜子,依依不舍地向校门里走。

冯母站在校门外,眼含热泪地向他挥手,时不时地拿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红色的的确良衬衫,军绿色的长裤,一身朴素又利落,而且竟然还破天荒地,涂了一点点的口红。

待得冯毅走进校门之后,冯母的身后转过了一个满身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贱兮兮地打着招呼道:“哎呦,这不是冯家那个小寡妇么,怎么,来送儿子上学?”

冯母没有答应,转身就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男人吹着口哨一路跟在后面,三绕两绕竟然在一处拐角将冯母拦下了,贼眉鼠眼地见周围无人,便伸手向冯母的脸上摸去。

冯母一脸厌恶地躲开,啐了句:“滚开!”

没想到那男人竟然来了兴致,更是死皮赖脸地上手要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些下流的话。

冯母被堵在墙角,正在挣扎不过的时候,忽然瞄到墙边有堆好的柴火,立马抽了一根出来,照着那男人的后背、下身死命地拍了过去。

那男人被几棍子拍翻在地,捂着下身哎呦呦地叫着,一边叫一边骂。而冯母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镇定自若地继续对着那男人抽打了起来。

这次,她瞄准的是那男人的上身,一边打一边厉声骂道:“再惹老娘,老娘断了你的子孙根,再去烧了你全家!”

直到那男人被打得满头是血,冯母才停下手来,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蹲在地上教训那男人道:“你听好了,识相的以后见到老娘就躲远点,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可以找人来打回去,但只要老娘不被打死,下次被打死的就是你!”

然后就在那男人哎呦呦的哀嚎声中,冯母潇洒地离去。

一旁的冯毅默默地看着,紧紧攥着的拳头已经开始发抖。

时空变幻,旁边的景色忽地又成了冯家的后院。

这次是十几个看起来年龄都在六十以上的男男女女,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要求冯母将宅基地让出来,将农田让出来。

冯母自然是不同意的,梗着脖子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听那些人说的多了,冯母拿起笸箩里的剪刀和红纸,仔仔细细地做起剪纸来。

一个老太太受不了这份冷落,走到近前指着她喊道:“冯家媳妇,按说你家冯老六压根儿就不是我们权山村的人,他当年帮过住在这儿的老九太爷,老九太爷就把房子留下让他住了下来,这已经是我们村里仁至义尽了,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这么多年,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也该走了不是?”

冯母继续剪纸,不说话。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站了起来:“冯家媳妇,有些话不好听,但这么多年也该告诉你了。实话和你说,你家男人当年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就你还拿他当宝贝,又是守着他不再嫁,又是把孩子拉扯大……”

冯母“啪”地一下子把剪刀拍在了石条桌子上。

其他人眼见着她发火,竟然也激动了起来,一个大婶嚷嚷着:“妹子,你还别生气,这村里老老少少谁不知道,当年你家冯老六看上了村头叫二丫的那个小姑娘,他强要人家二丫不成,那二丫当时就跳了河没了。也就你是后嫁过来的,你嫁过来的前几天,那二丫的奶奶气的也跳了河没了。你当为啥这么多年你们娘儿俩在村子里不受待见,还不是因为这层缘故……”

她话还没说完,冯母气的站了起来,掐着腰对他们喊着:“你们这些缺德的王八蛋,为了抢我家的房子和地,竟然能这么编瞎话骗人!”

在场的众人也急了,纷纷嚷着:“这事儿千真万确,你要是不信,去镇上找警察,那当年警察都来过,还教育过你家冯老六,谁要是在这事儿上撒谎,让我们天打雷劈!”

农村人,平时说谎吹牛很常见,但能直接诅咒发誓,怕是说的是实话了。

冯母气急,挥舞着剪刀要向众人拼命,见众人躲躲闪闪却没有要彻底离开的样子,她转身回屋举着菜刀就冲了出来,直把众人吓得一拥而散……

冯毅愣愣地转头看向纪南歌:“这……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娘都没有和我说过。”

纪南歌此时却正站在石条桌子旁,双眼茫然地盯着冯母剪了一半的剪纸窗花,对冯毅的说话置若罔闻。

回忆的场景再一次变换。

烟熏缭绕的一间小屋里,冯母虔诚地向一个妆容夸张的男人敬香,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在村里遇到的不公和对儿子冯毅学业有成的祝愿。

那男人捻着脏兮兮的胡须,摇头晃脑地道:“你家的罪孽,在于没有‘根’,有了‘根’,自然就能一切顺遂。让你儿子赶紧娶妻生子吧,有了‘根’,不管是房子还是地,自然就都能保住了!”

冯母欣喜若狂,欢欢喜喜地连连叩谢,又抖抖嗖嗖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已经起了毛边的粗布缝制的小布袋,摸了半天,摸出二十元钱来。

那男人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屑。

冯母想了想,咬咬牙,又摸出来了皱皱巴巴的几张钱,凑成了三十元递了上去。

场景再度变换,冯母竟再次拜倒在又一个脸色蜡黄,胡子拉碴的男人面前,苦苦地恳求着:“大师,我的儿子不懂事,在外闹着不肯回家,求你施法让我儿子回家,不然我这么多年拼了命守下的房屋,给他留的田地,可就都被别人抢走了……”

这次的那个“大师”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罪孽啊!你家罪孽过于深重,要么破财免灾,要么用命来抵消,不然你儿子命中注定要一辈子过苦日子,不得善终的。”

冯母愣了愣,喃喃地说道:“破财,我可怎么破财,这钱,我还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呢……”

那大师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睁开眼睛,却见冯母已经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屋子,不见了踪影。

旁边的景致暗了下来,目之所及,一片的雾气朦胧。

冯毅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发现现在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家麻辣烫店内,母亲正两眼通红地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仿佛刚刚和人吵过架,亦或是刚刚痛哭过。

他本能地慢慢走近,想和母亲说几句话,却见母亲忽然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然后,只见冯母站起来疯狂地摔砸着屋子里的桌椅,一边砸一边怒骂着:“我爹骗我,把我卖给了半大老头子;我男人骗我,明明是个不着调的流氓,却在我面前装的像个好人;村里的人骗我,为了房子和地编了那么多瞎话来吓唬我;你,你是我儿子,你也骗我,你给别人养孩子,还骗我说是自己生的……”

可能是摔累了,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稍微歇了一会儿,又匆匆走到厨房间,开了火架起了锅开始烧锅,一边烧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着:“给我儿子烧水,给我大孙子做饭,不能饿着他们……”

而那锅是空的,里面一滴水都没有,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

可锅子刚刚架到炉灶上,她就猛地一哆嗦,失魂落魄地又向屋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怎么办,要么破财,要么抵命,怎么办,怎么办……”

她忽然靠在门框边痛哭流涕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怎么办啊,我的儿子啊,当娘的怎么办才好啊!……”

然后她忽然转过身来,迅速地扯下厨房和大厅之间的隔帘,站到桌子上,将隔帘扔上了头上的横梁,打了个死结,想都没想地将脖子伸了进去……

冯毅眼见着母亲临死前的这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着,一边哭着一边疯狂地呼喊,可是母亲却完全不再理会他。

他拼命地想要抱住母亲吊起的身体,想要将母亲抱下来。

可是母亲的身体疯狂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没有被他抱住。

厨房灶间,刚刚被母亲打翻的锅子突然迸发出剧烈的爆炸声,只在一瞬间,浓烈的大火吞噬了整个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