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莽占据宁波府后,李锦绣便知绸缎铺子早晚保不住,得交到他的手里。只是可惜了她刚刚蒸蒸日上的生意,和新雇的几个伙计。
尤其是账房先生,已经一把年纪,还不知离了这里,能不能找到新的营生。
只李锦绣没想到,盗匪派来接手绸缎铺子的人,过去和她竟打过一些交道。他是今天进的宁波府,却在宁波府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丝毫不亚于盗匪入城那日。
马明良。
马明良没了手臂,还遮上了一只眼睛,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森的气息,比之前在天庆府短暂见面时,更添了三分戾气。李锦绣有些恍惚,感觉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天庆府时他沦落为蜷缩在地上饥肠辘辘的乞丐,没想却做了盗匪的走狗,大摇大摆回来了。
马明良就这么离着李锦绣更近了些。
李锦绣没有后退,更勇敢地迎上马明良的目光。
“放心,只要你交出绸缎铺子,我不会为难你的。”
马明良笑了笑,退了下去。
李锦绣在他流落安庆府时帮过他,偷偷给过他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多,但那时他被所有人抛弃,也只有李锦绣在偶遇他时伸出援手。
至于李锦绣,她似乎都忘了有这么回事情了。那日见马明良可怜,苏瑾又不让她露面,就偷偷给他了一笔钱。
李锦绣都快把这事忘了。
毕竟她那时伸出援手,只单单因为马明良委实可怜,当成一般乞丐施舍打发。只不想马明良如今竟然跟了盗匪,堂而皇之重回宁波府。
没人知道马明良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锦绣唇瓣咬紧,漂亮的眼眸微微一沉,已然有了答案。眼下盗匪占了占领了宁波府,还有周围大部分的城市,胳膊拧不过大腿,倘若正面和盗匪起冲突,下场只怕和枉死的陈义一般。
何况她还要藏好傅研,想办法和张司令他们联系上。眼下还是暂时服软,交出绸缎铺子。
也庆幸自己稍稍帮过马明良,不会刻意刁难自己。挤出一抹淡然的笑容,往后退了退,“马公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挖李锦绣也识时务,绸缎庄子便给你了。”
只是可惜了她刚从陈廷恩手里斗智斗勇夺回绸缎铺子,都还没有焐热,又要拱手让人。
马明良松了口气,满意让身后的盗匪接管李锦绣的绸缎铺子。还说他现在跟了王莽,倘若李锦绣之后遇到事情,也可以和他说,说不定还能帮忙。
李锦绣也只是笑笑,看着盗匪把绸缎庄搬了个空。他们瞧不上放在桌上的木头算盘,李锦绣便问马明良自己能带走吗?马明良摆了摆手,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便由着李锦绣了。
李锦绣拿了算盘,又向马明良道了声谢谢,才款款离开。
马明良没有为难李锦绣,马彦卿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马家所有的店铺都被盗匪洗劫一空,更有甚者放了把火,好几间铺子都烧成了木炭。马彦卿又急又气,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又听说马明良竟然带着盗匪大摇大摆闯入马家,还打伤了好几个护院,正朝这边来。
“你这个孽障!”马彦卿气得身子一个劲地颤抖,幸亏马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面前支撑住身子,“我马家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后生!”
马明良冷冷笑了笑。
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子,又想起那个被马彦卿赶出马府的雨夜。他倒在血泊中,如一条狗般央求马彦卿让他留在马家,可马彦卿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撂下一句话让他离开宁波府,这辈子都被别回来了。
他在宁波府呆不下去,手臂上的伤又感染得厉害,最后彻底保不住,成了废人。眼睛也在之后感染,做了眼球摘除手术。
这些都是拜马彦卿所赐。如果不是王莽看在他了解甬商商会,和陈廷恩他们打过交道,愿意留他在身边。不然,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马明良一字一顿反问马彦卿,“你从来只把我当成马家的一条狗,你手上的一枚棋子,什么时候把我当马家人了?正好我回来,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你!”马彦卿气得双手微颤,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竟昏厥过去。
马六慌慌张张让人去寻大夫。马明良面不改色站在原地,招呼身后盗匪把马家上下洗劫一空,马家到底是宁波府的望族,府上藏了不少好东西,盗匪们见了古董字画、珍珠玛瑙,哪还克制得了,马明良一声令下后,便扑上去高高兴兴拿走。
府上下人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
至于那些拿不动的古董花瓶和香炉铜鼎,盗匪也没放过,干脆都给砸了!顺带还掳走了府上几个模样娇俏的丫鬟,大摇大摆离开。
马彦卿悠悠转醒时,马明良已经带走盗匪离开了,整个马府几乎被洗劫一空,便连马彦卿躺着的床,都被砸了半边。
“造孽呀,造孽。”马彦卿锤床痛骂,马六站在床边,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见一下人匆匆忙忙赶了进来。
那人一脸慌张说,马明良把马家供奉在祠堂的三米高佛像砸了,列祖列宗的牌位也砸了,还放了把火,仆人们在盗匪走后一直忙着救火,好不容易保住了祠堂,只是里面的东西……
佛像是马家一代传一代的宝贝,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差不多快两百年,也是经手好几代人,才传到马彦卿的手里。他盼望着有一日可以把佛像交给马家后人,叮嘱他把马家发扬光大。
他从未想过,佛像会毁在自己手里。
“老爷,佛像虽然重要,您也不要太过伤心,眼下当务之急是……”马六小心翼翼地说,观察着马彦卿脸上的表情变化。
马彦卿眼睛浑浊地看向某处,一言不发。
马六轻轻摇晃了下他的身子,马彦卿竟然倒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包裹着马六,他壮着胆子颤着手试了试马彦卿的鼻息——
他,死了。
翌日晨,马家挂出白绸,府上一众下人身着丧服,门楣处挂着白色灯笼。马彦卿身死一事不胫而走,很快整个宁波府街知巷闻。
马明良前脚带盗匪抄了马家,马彦卿后脚就撒手人寰,都不用动脑,便知两件事情的关联。
一时宁波府人人自危,无一不担心盗匪找上门来。
马彦卿在宁波府怎么也算得上一号人物,眼下还暂代甬商商会会长一职,就这么一夜之间没了,何况他们这些无名小辈?
马明良有些意外,没想马彦卿就这么没了,多少有些失望。
他本打算着,要好好折磨马彦卿一番,把自己受得苦一一回报到他的身上。没想马彦卿经受不住打击,这样就一命呜呼,委实少了很多乐趣。
马彦卿尸骨未寒,马明良带着盗匪又去了次马家,恬不知耻地当着马家剩下的人表示,以后他就是马家家主,马家上上下下他一人说了算。
马彦卿的几个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纵然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明良带着盗匪入住马家。
这还不算,马明良又命人遣散吊唁的人们,把灵堂砸了。可惜大半辈子在宁波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死后竟沦落到一卷破席子裹尸,扔到乱葬岗草草埋了。
马明良志得意满,神清气爽来到王莽暂住的酒肆。
王莽正在里面会客,听说马明良有事情找自己,干脆让他进来。
“你怎么在这?”没想屋里还有个熟悉的面孔,马明良皱着眉,颇有不爽地问。
赵洪朝马明良拱了拱手,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心里多少有些鄙夷马明良。他不过是马彦卿养的一条狗,又废了手臂和眼睛,如今竟然登堂入室,还妄图要争抢甬商商会会长一职。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整个宁波府都是王大当家的,我过来也是问问有什么忙是老夫可以帮的。”赵洪笑着朝王莽拜了拜。
赵洪在家里琢磨了一天一夜,为求自保决定投靠王莽。
而且这事宜早不宜迟,马明良那扶不起的阿斗,跟了王莽都可以如鱼得水,他可比马明良有分量多了,王莽也会许给他更多的好处。
“明良,甬商商会的会长,我已经决定让赵老爷来做了。”王莽淡淡然地说,丝毫不在乎马明良的意思,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马明良错愕瞪大眼睛,攻占宁波府后,他没少给王莽出主意,那些抢掠来的绸缎,也是他在负责统计和售卖。王莽当初留下他,也是因为他懂记账,让他打点盗匪们的一日三餐,军备供给。
“马公子,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毕竟常年和商会那群人打交道,他们什么性情什么行事风格,我都一清二楚。待我把商会打点妥当,大当家以后也好接受。”
赵洪毕恭毕敬地说,谄媚的模样像极了只听话的哈巴狗。
不过看向马明良的眼眸多少有些得意,马明良先跟了王莽有什么用,到头来甬商商会的会长,还不是他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王莽点头,又让候在一旁的盗匪给赵洪倒了杯酒,话里有话,“那商会以后,就全仰仗赵老爷了。”
赵洪笑着点头,老脸褶子连着褶子,笑开了花。
赵洪投靠山匪,成为甬商商会会长之后,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绸缎布匹征收重税,又把赚来的钱给王莽招兵买马,全然不管商贩在重税之下还能不能生活。
宁波府的绸缎庄子七七八八都关了,剩下的几家也只是苟延残喘。陈廷恩亏损最甚,当了好几处房产才能勉强经营剩下的绸缎铺子,每日各种咒骂赵洪,诅咒他不得好死。
只诧异的是,商会里不少商贩都向王莽投诚,陈廷恩老狐狸,又清楚眼下的局势,偏偏迟迟没有动静,一直没有表示。
李锦绣交出绸缎铺子,手上无事,落了个清闲。
这几日一直乖巧呆在府里,安静闭门不见客。不过宁波府的消息还是跟长了腿一般传到她的耳中。听闻马彦卿被马明良气死,她长长叹了口气;又听说赵洪投靠了王莽,也只能微微摇头。
傅研每晚都会偷偷出去,寻找张司令以前在宁波府的部下,部署他们在合适的时候行动,和外面等待攻城的士兵一起,里应外合,重新夺回宁波府。
傅研行动十分小心,又特别给自己画了男妆。可惜她这幅模样在宁波府实在扎眼,逃不过宁波府众人的眼睛。
许久没有露面的赵云祁抹黑溜进李锦绣的院子。
沈虎刚好在院子里巡视,他学过一点功夫,赵云祁公子哥身子娇贵,又刚刚重伤初愈,三两下的功夫竟被沈虎捉了,押送到李锦绣跟前。
李锦绣和傅研正在里面谈论事情,听说沈虎捉了赵云祁,赶忙让傅研藏了起来,自己换了身衣服,让沈虎带赵云祁进来。
沈虎把赵云祁扔在地上,便退了下去。
“赵二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李锦绣眉头紧锁,赵云祁帮过她不少忙,只想到他的心狠手辣,心里又泛起些许不安。
赵云祁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金丝眼镜被沈虎砸碎了个,模样甭提多狼狈了。想到自己刚才被一小孩捉了,面上表情甚是尴尬,不过轻轻咳嗽了声。
“我在宁波府见到傅研了。我不可能看错,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可以接纳她。所以今儿特别前来求证,我没弄错吧?”赵云祁说话一向不喜兜圈子,何况面对的还是李锦绣。
李锦绣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你胡说什么,傅研怎么可能在宁波府?又怎么可能藏在我的府上?你血口喷人!”
赵云祁不信,顺着刚才的问题继续往下。
“是吗?我没记错的话,王莽正全城通缉傅研,还有张司令之前的旧部下。你说我让盗匪把你这屋子里里外外翻上一翻,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话音刚落,一把剑落在赵云祁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