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霞的吊带裙
吴晓波
一
初见邬霞是在2015年,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
那天她从深圳赶到上海,当晚有一个盛大的“互联网电影之夜”,《我的诗篇》是受邀参加的6部国产电影之一,也是唯一的纪录片电影。邬霞和另外两位工人诗人陈年喜、吉克阿优一起被摄制组邀来参加首映礼,还要陪着我和导演走红地毯。她个子非常瘦小,玫红色的吊带裙貌似有点儿大,平时很少穿高跟鞋的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并不像女明星们那么优雅。
红地毯足足有50米长,栏杆的一边是100多台摄影机和相机,尽头是一块硕大的LED屏,靓丽高挑的女主持人还在热情地采访刘亦菲和宋承宪。我看邬霞抿着嘴唇有点儿紧张,便挽了挽她的肩膀。
那条玫红色的吊带裙应该是邬霞最喜欢的一款,前短后长的款式。她家有一个衣柜,里面有十来条吊带裙,摄制组去拍摄时,她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导演看。其实邬霞平时几乎没有机会穿,她在深圳的一家服装厂上班,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大多数双休日也要加班。
但邬霞是一个吊带裙控。在《我的诗篇》里,她说:“下班后,劳累一天的姐妹们都睡下了,外面的月光很好,我会穿上吊带裙,悄悄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溜进女厕所,月光照在铁窗玻璃上,我照着玻璃,看见自己穿裙子的样子很好看。”
二
邬霞是一个出生于1982年的工人女诗人。
她的家乡在四川内江,从小父母就外出打工,邬霞是第一代留守儿童,到14岁的时候,刚读完初二的她也来到深圳宝安,成为一名打工妹。日子一直过得非常拮据,父亲曾因患病试图服毒自杀,现在,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六年前,邬霞离了婚,尽管失去大女儿的抚养权,她仍然坚持把两个女儿都带在身边。作为曾经的留守儿童,她不愿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现在,她和父母、孩子住在一起,一家人相依为命。她想谋一份安稳的工作而不得,便在家做电商、微商和写手……想尽一切办法挣钱,然而收获廖廖。父亲的糖尿病引起了很多并发症,母亲身体也不太好,全家五口人靠她和妈妈支撑,日子捉襟见肘。
写作能让邬霞忘记现实烦恼,沉浸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这两年家人强烈反对邬霞写作,沉重的生活压力令她喘不过气来。当现实与梦想产生矛盾,邬霞不得不妥协,去年放弃了写作。这次捧出的非虚构作品集是这10多年来的心血,可看成是一部自传,真实记录了她和家人在深圳经历的点点滴滴。她写的不仅仅是个人,而是折射整个群体,漂泊在外的人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邬霞在书中写了她在制衣厂和电子厂做童工、流水线工人、前台文员和仓管的经历。很显然,她并不喜欢工厂,一直试图逃离。出了工厂后,和家人一起摆摊,也到商场做过饰品专柜,均以失败告终。
与大多数人一样,邬霞住在城中村里的出租屋,早前与人合租,发生了许多烦心事。她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低收入让她不得不一次次面临被房东赶,继而搬家的处境。
到深圳已有25年,她发自内心地热爱这座城市,希望能扎下根来。
邬霞边挣钱边写作,边带孩子边学习,希望早日通过考试,拿到深户,让孩子上初中能进入公立学校。她还希望手头有了2万块余钱后,可以在美团开个鲜花店。她的身上有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就像《我的诗篇》里所说:“就算是有一块石头压着我,我也要像花啊草啊,倔强地推开那块石头,昂起我的脑袋,向着阳光生长。”
祝愿邬霞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