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默的羔羊(四)

吴彤住在九龙坡小区,1栋4-101。

小区塔楼临山而建,最高四十层,十层以下埋没在山坳里,一整天几乎晒不到太阳。大门口停了一辆警车,警察正在吴彤家调查取证。

江微指了下大门:“到了,你快进去拿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不远处有家简易棚搭的面馆,生意平平淡淡,摊位上空五十米处架着两条单轨铁路,不时有电车轰隆隆从头顶开过,把这个违规建筑震的地动山摇,好像随时会坍塌。

红砖和蓝色铝扣板组合搭建的烟囱冒着白烟,门口油腻腻的木头板凳上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远远能闻到油泼辣子的浓呛。

没想到吴彤的家也在九龙坡……

江微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发呆,忽然,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刺耳的音乐令她心头突的一跳。

是个陌生号码。

江微接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奇怪的男声:“您好,您的外卖订单已送达,请尽快查收。”

“我没订外卖。”江微淡淡的说,刚要挂电话,只听那个声音继续说:“您点的寿司属于生鲜食品,需尽快食用,不可存放太久。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那个声音十分尖细,能分辨出是个男声,可显然做过音频处理,听起来像是机器人在给她打电话。

江微握着手机呼吸一滞,神色忽然冷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说:“好,我知道了,这就回家吃饭。”她挂断电话,朝小区大门看了一眼。

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份“外卖”。

江微把吴彤交给执勤民警,说自己突然有急事,拜托他们送吴彤回西区分局,然后打了辆出租车,飞快的往家走。

江微租住的“鸳鸯楼”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成为江北文物了。

老旧的红色外墙上镶着平推的木框玻璃窗,窄小的楼梯过道上搭着外挂的铁丝晾衣架,衣架上挂满晾晒的衣物,下面摆放了很多生活杂物,以及几盆装饰楼道的小绿植。

一层有个居民房自营小超市,红色的木门、红色的窗框,灰色水泥墙上用涂鸦颜料写着“这里有家店,欢迎光临”两行字。

江微走进小卖部,顺手捎了一瓶水去柜台结账。

柜台玻璃早已被磨花了,边角的地方藏污纳垢,泛着颓废破败的蜡黄色。

“B栋5层801室取外卖。”

老板捏着香烟嗓咳了一声,弯腰从柜台下取出单独放置的棕色纸箱,低头把箱子放在玻璃柜上,好像有意不露脸。

快递单是一张白纸,没有编号,没有寄件人,也没有收件人。江微把客厅和卧室的窗帘全部拉上,拧开台灯,从书桌抽屉找出手工刀。

纸箱如俄罗斯套娃,她一口气拆了三层,终于看到最里面的黑色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部二手手机,一台大哥大模样的小型探测仪,还有一张新的手机卡。

二手手机是五年前就淘汰了的老款式,虽然APP软件能勉强跟上时代潮流,可外观实在说不上好看。江微开机,不出所料,手机自带的记事本保存了一条文字记录:

“手机已安装反追踪装置,可放心使用。手机卡为非实名制号卡,保持联系。”

落款署名:J。

江微淡然的目光好似一潭平静的清水,乍一看表面依然风平浪静,可深潭之下已是水流湍急。

她把自己在刑侦队备案的号卡取出来,插进这部二手手机,把那张非实名制卡放进原来的手机。正要给J发短信,她想了一下,电话直接拨过去:“寿司很好吃,谢谢。”

对方惊住了,似乎没料到江微敢给他打电话。通话时间跳了足足十几秒后,J咬着牙低声说:“你疯了吗?居然敢把电话打过来!难道不知道老板正派人到处找你吗?”

“我知道。”江微语气淡淡的说,“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进入江北刑侦队了,一切进展顺利。”

J吃了一惊,倒吸一口气:“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报仇有很多办法,你却选了最冒险的一个。十年过去,你觉得刑侦队会给你父亲翻案吗?况且,梁成志已死,世通集团也倒了,这个案子警方不会重新调查。”

“他们要的是案犯,而我要的是真相。”江微清冷的声音好像蒙上一层寒冰。

J提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良民吗?一旦身份暴露,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我回国的目的就是弄清当年的真相,是谁往我父亲工位里藏毒品,是谁伪造自杀把他推下楼。这十年我能坚持活下来,为的就是这一天,我要亲手送那个陷害我父亲的人下地狱。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要见到尸体。哪怕最后我的结局是坐牢,也无所谓。”

“你还真是倔啊!”他叹了口气,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帮我查一个叫林天南的人,他曾是世通集团财务部的员工。你把他近期的行踪告诉我,我找机会见他一面。”

“好,我知道了。”

“还有……”江微顿了下,冷声问他,“江北塔子山公园死了一个女人,跟你们有关系吗?”

J冷笑:“我不杀女人。”

“好。”江微准备挂电话。

“怎么?你打算查这个案子?真把自己当刑警了?想不到你还挺有社会责任感!”J阴阳怪气的说。

江微目光一顿:“看心情吧。”说完,她不动声色的把用来和J联系的手机放进抽屉最里面,压在一堆废纸下,然后揣着那款反追踪二手手机,转身出门。

* *

西区分局。

江微走进大办公区时,只见在座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像吃了瘪一样神色哀怨。

她的工位被安排在办公室一隅,紧贴着白墙,周围放着一盆绿萝一盆巴西木,是队长办公室的视线死角,一般不会被注意到。

“怎么回事?”江微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对劲,小声问坐在前面的宋元明。

宋元明正紧锣密鼓的整理现场照片,准备晚上的案情讨论会,闻言回过头,压低声音说:“刘局发飙了,把赵队喊进办公室骂了一通。赵队受了气,刚才冲进来把我们也骂了一通。”

江微惊讶:“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谁叫那杀人的孙子这么会挑地方!”蔡闻听到两人对话,闷闷不乐的插嘴说。

江北近期正在筹备国际文化节,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市长两个月前就下达命令,让各区分局做好安保工作,绝不能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眼看文化节即将召开,西区居然出了起命案,尸体还是在距主会场三公里以内被人发现的。

市长第一时间给刘局打电话,指责他办事不力。刘局压力巨大,勒令刑侦队限期破案,五天之内抓不到凶手,全部打包走人!

蔡闻苦着脸抱怨:“上头总说要‘瘦身健体’,哪知我们人手是真不够啊!要能像孙猴子一样,拔几根毛变出徒子徒孙一起办案,那该多好!”

外号“孙猴子”的孙思远一脸幽怨的看向蔡闻,心里早哭成泪人。如今多事之秋,别瞎点名!

江微戳了下宋元明的胳膊:“现场照片发我一份,让我看看。”

和现场勘查结果一样,三组脚印、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托擦痕、没有作案工具。物证方面更是简单明了,高跟鞋、LV经典老花包、小礼服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根本就没有线索的东西,包括餐巾纸、过期优惠券、房产中介小广告……

江微问宋元明:“被害人的裙子是怎么回事?”

宋元明说:“我和闻哥把三家店跑遍,终于在解放路的专卖店找到线索。店员说有位女士在专卖店逛了很久,也不拿衣服试穿,找了一件包起来就走。她掏了三张卡才把账付清,一看就不是奢侈品消费的水平。被害人身份已经确认,我们刚才又给专卖店打电话,证实的确有个叫周美玲的买过衣服。”

花光自己所有钱买一条奢侈品裙子,穿完又打算退,她这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还是去某个特殊场合?还是说……她就是被那个要见的人杀死的?

江微的食指轻轻点在鼠标上,若有所思。凶手拿走死者的钱包、手机,不是贪财。没拿死者的包,也不是因为识别出那是A货。

他是想隐瞒被害人信息,打乱侦破方向,混淆警方视听,不过手法比较粗糙。

如此拙劣的杀人方法,的确不是那群人干的。

队长办公室电话声不断,江微听不到里面具体说什么,但从语气判断,此时的赵起云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会爆发。可越是时间紧压力大,越是要保持冷静让头脑清醒,不到半小时,里面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了。

如果不是他们干的,或许……她顺便可以帮忙破个案。

办公室来回踱步的身影若隐若现,江微一眼望过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

嗯,替领导分忧解难,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