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楼下散步，见一个小孩在喂狗。狗很小，不到一个月大，关在笼子里。小孩把笼子从家里提出来，放在单元门口，一只小碗装着半碗剩干饭，还有几粒碎油条。
突然，小孩喊我：“哥哥，哥哥！帮我把狗关到笼子里吧！”
小狗跑出来了。狗虽然小，却机灵，一抓就跑。我说：“让它在外边玩儿一会儿吧。”
过了会儿，小孩又喊：“哥哥，哥哥！帮我把狗关到笼子里吧！”我靠近狗，失败了。我能觉出自己的漫不经心。如果真想抓，是不在话下的。可我知道，小狗不想进笼子，它被关太久了。
这样的小狗，不咬人，温顺可爱，本来不该关在笼子里的。为什么关？一定是孩子父母怕狗把家里弄脏弄乱。或者干脆不让它进家，只是在楼道放着。
听小孩跟一位老太太说话，才感觉不大对劲儿。他口齿结巴，行动迟缓，像有智力障碍。也许父母想给他找点乐趣，才允许他养这么一条小狗。他虽然有智力障碍，狗并不嫌弃，他走哪里，狗跟到哪里。
小狗总是要一天天长大的，长到笼子关不下，只能蜷缩着身子挤进去；长到会因为长久的囚禁郁郁寡欢；长到会因为给家里带来不断的麻烦而被遗弃或送人。在小地方，这种养猫养狗的，太多了。它们没有大城市宠物的待遇。有钱人家，可以花好几万给猫狗做一次手术，在小地方，只能看着它死去。命有贵贱吗？
多年前，我家养过一只猫。它小时候曾走失一个多月。那会儿我家做生意，它养在店里，白天不敢露头，傍晚溜出去玩儿一圈，关门时再回来。一天，表姐关门没注意，把它锁外面了。到了夜里，是空荡荡的市场，没有栖身之地。从此丢了。
接下来的几天，正好我从外地回了家，每天夜里在店里守到十点，平时是六点关门的，因为觉得猫可能回来，就等。等了一星期，我要走了，它还没回来。那时候它才一个月大。我们都觉得它不会回来了。又过了一个月，我打电话回家，妈说，猫回来了。
春节店里不开门，就把猫接回家。猫和我越来越亲密。我看书时，它往桌上一卧，就睡着了。我故意把手伸到它鼻子前，它用舌头舔舔，甚至用牙挠挠，从来不咬。它很会把握力道和分寸，特别聪明。它还能从地上跃起，跳到楼梯扶手上，再借力跳上门顶进我卧室。我有时不想让它打扰，就把它关在卧室外，它就一直挠门。心下不忍，还得让它进来。
搬回家之后，它玩得越来越疯，外面不再是市场，而是田园郊野，慢慢地，它每天夜晚出去玩，早上六点准时站在门口等我们开门。
后来，它怀胎了。生了一窝小猫。我们想办法送人，因为养不了那么多。我家做针织品生意，房间里堆的全是被子。它知道该去哪儿解手，去哪儿吃饭，但小猫不知道，屙尿到被子上，我爸很生气。那时候是春天，我已经不在家了。
一窝小猫送人时，已经不算太小了，能蹦能跳。捉住哪只，就先送哪只。小猫见人来捉，慌忙跳开。有只黄黑相间的猫，已经捉住，给它脖子系了红绳，还是逃开了。从此再也不信任我们。我妈每天煮好鸡肝放在走廊留给它吃。但只要稍稍靠近，它立刻跑开。
等我夏天回来，又生了第二窝猫。再送已经很难找到人了。我让妈去给猫做绝育，妈说好，却也没有去。小猫乱屙乱尿，没几天，爸不能容忍，说要把小猫摔死。我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在家是做不了主的。我很担心，在院子里逛了几圈，想找个藏猫的地方。
我家是在城郊盖的房子，有个大院子，种的有树、有菜。我把小猫放到纸箱里，纸箱放到院子西南角废弃的厕所里。大猫会来喂它们奶。
最大的问题是蚊子。院子里杂草丛生，蚊子很毒。厕所没废弃时，解一次手，屁股上能咬十几个包。把猫放在那一会儿，再去看，小猫身上已经被蚊子咬得全是疙瘩。我赶紧抱出来，思来想去，整个院子找不到一处能给小猫栖身的地方。
没办法，只好放在走廊。大猫神勇，衔了小猫脖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近两米高，从门顶露出的缝隙里钻进屋，把小猫藏起来。——它知道走廊不好。
到了屋里，小猫不懂事，还是到处屙尿。爸继续发脾气，说要摔死。我没办法，给好几年不联系的同学一一发短信，问谁要。问了很多人，就送出去一只。
最后，上街找。真是很巧，平时街上也没见卖猫的，那几天，十字街头出现几个妇女提着笼子卖猫。我说，我家猫多养不了，给你吧。
原说把小猫送走，大猫留着，做个绝育，还养，毕竟养了这么久。但看我爸的意思，大猫也不想要，我估计让它在家，也不会有人带它做绝育，过不了两月，又会生一窝，更可怕。狠心送人吧。
大猫，就是当年走失一月又回来的小猫，还是很温顺。让它过来，它就来了。要抱，它就给抱。妈往它脖子上拴红绳的时候，它有点不情愿，但也没排斥。直到要塞进纸箱，它才表现出不愿意，但依然没有反抗。如果反抗，我们是捉不到它的。当时家里还有只土狗，比它大七八倍，打起架来，土狗都怕它。但它信任我们，所以想拴它，就被拴住了。
我们开车把它带到卖猫人那里，抱出纸箱，看它被人关进笼子。
那天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往西走。平常这个时候，手里总是拎着给猫买的两块钱鸡肝。那天第一次空着手。
我从此不再养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