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简在雾进门后不久就见到了简鸷,虽然时隔多年未见,简鸷却异常的热情,这倒与印象中的不太一样。简在雾简单回答了简鸷的几个问题,随后简鸷表示在后院已经设好了宴席,等待给简在雾接风,简在雾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前去。
座上的人很多,基本都是简家的三老人物,同样也坐着澹台远步和柏良卿等澹台家和柏家的代表人物,单是扫视一眼,就已经看到了半数的南衙十六卫高层。
转眼间,酒已经过了三巡。
“贤侄真是好肚量,饮酒如此之久还精神抖擞,令老朽刮目。”简鸷说道。
“大伯谬赞。”简在雾说道。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得跟阀阅大家一样有风范了呢。”柏良卿说道。
“毕竟陛下在潞州做临淄王时,我一直跟随左右,算是近朱者赤。”
话虽如此,实际上简在雾和李隆基经常在潞州不干正事,天天骑着马出去乱跑。
“能在陛下身边独挑大梁,想必也是能力非凡,见过的世面也不小吧。”简鸷说道。
“折煞侄子了,我只是在陛下身边负责护卫和统率小部分万骑罢了。”
“贤侄不必谦虚,既然贤侄一直追随陛下,想必对长流之珠也是接触许久了。”
听到这话,简在雾有些迟滞,他环顾四周,简鸷和简庄霆等人脸上浮现着微妙的表情,柏良卿和澹台远步等人也注视着自己。见此情景,他随即笑了笑。
“接触过,不过我对它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那东西做什么。大伯为何突然提到长流之珠呢?”
“长流之珠乃是稀世珍宝,老朽对其仰望已久,想要一睹真容,可惜没有机会办到,确实遗憾。”
“原来如此。”
“既然贤侄与陛下亲近,又与简家有深厚联系,贤侄可否替老朽向陛下借出长流之珠,满足老朽的爱宝之心呢?”
简鸷虽然笑容和蔼,但明显是皮笑肉不笑,但已经感受到浓浓兵气气场的简在雾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应付着笑脸。
“大伯高看侄子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羽林长史,权力也只限于万骑和羽林左营,并没有权力向皇帝讨要物什,还望大伯见谅。”
“哈哈,贤侄真是自谦,方才是大伯与你说笑呢,切勿往心里去,来,大家再饮一巡吧。”
简鸷说着举起酒杯邀请共饮,简在雾也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虽然他酒量还可以,但总觉得酒杯里有些奇怪的味道,而且自己喝酒时注意到有人时不时看向自己。
“贤侄在羽林军做事,看样子还不错。”简鸷说道。
“哪里,小有成就罢了。”简在雾说道。
“只是贤侄在羽林军里形单影只,恐怕没怎么有人互相照应。”
“劳烦大伯关心,我和队员们相处得还可以。”
“如若当年你还在家,此刻已然在南衙里谋个一官半职了。”
“想是如此吧。”
“游荡在外的人,永远都是孤独的,想必贤侄也有体会吧。”
“确实。”
“怎么样,考虑着搬回到简家来么?”
简在雾就知道简鸷要问这句话,他也猜到简鸷邀请自己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长流之珠和拉自己入伙。看着周围人的目光,简在雾深知城南这几家内心最深刻的想法是什么,他要小心作答才是。
“侄子常年在外,养成猢狲性格,习惯了自由自在,就不回来叨扰长辈了。”
“‘叨扰’一词言重了,贤侄能够回来,乃是我族的荣光,不会有人不同意的。”
“感谢大伯好心,只是侄子在城北住得习惯,若是回到城南显出一身恶习,怕会令人不适。”
“既然贤侄如此坚决,老朽也只好成人之美。”
又是一阵令人感到无聊的沉默,不一会周围的宾客纷纷互相交谈起来,现场总算是有些热闹的气氛。
“贤侄可记得你的婚约?”简鸷突然说道。
“婚约?什么……”简在雾被问得猝不及防,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贤侄应当是没多少印象,你父亲曾经与柏家订过娃娃亲,当时与你年纪相仿的只有柏家女儿良卿,于是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只是你后来离家,这才一再耽搁下来。”
“这……”
简在雾瞬间头大起来,他都没想到自己家人还能坑自己一把,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道,甚至没人跟自己提过几句。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柏良卿她也不愿意了吧?”
“没关系,我愿意!我愿意!”一旁的柏良卿兴奋地摆着手说道。
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无奈的姑娘,简在雾无语,彻底头麻了起来。这下他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柏良卿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劲,原来这件事只有自己不知道。
“既然如此,贤侄不妨择日就与柏家商量婚事吧。”简鸷说道。
“不不大伯,侄子已然有了家室,不适合再与柏家签订婚约。”简在雾急忙解释道。
“不着急,就算你的家室是王府小姐也无所谓,老朽可以出面打回场。”简鸷说道,“既然这样,贤侄可否透露家室何许人也?”
“她是一个……”简在雾生平第一次有些犹豫,虽然有些尴尬,但索性还算说了出来,“一个内宫采办侍女。”
听到简在雾的话后,简鸷等人先是一愣,随后开怀大笑起来。
“贤侄还真是喜欢开玩笑。”“雾公子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想必只是和那个小侍女玩玩罢了。”
诸如此类声音灌入他的耳朵,让他不由得稍微蹙了蹙眉。简在雾一向瞧不起这帮家伙身上那种重利重势而轻情义的秉性,只是碍于此次前来请求和谐相处的任务才一再忍让,但他们对自己和画沁雨的感情如此戏弄,着实令他心中生忿。就在他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人按住了胳膊。
“伯父,我看雾哥哥有些醉了,我拉着他去转转醒醒酒。”
原来是简上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行,去吧,可别走太远,在园子里转转就好。”简鸷叮嘱道。
“知道啦,不会走远的。”简上雪说着就拉起了简在雾。
简在雾拗不过她,只好起身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出了宴席,临走前还能听见人群之中的笑声。
“好好的拉着我出来干嘛。”简在雾说道。
“还好好的,我要是不拉着你出来,估计你要把桌子掀了。”简上雪说道,“虽然我也烦那帮老家伙,不过你可不是轻易生气的人,怎么啦,真的对那个漂亮姐姐动心啦?”
“这些事情对你一个小孩来说,还为时尚早。”
“我怎么小孩了,都十八岁了好吧。”
简在雾瞥了她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简上雪满脸的好奇和期待。
“算是吧。”
“哎呀,没想到还能有让雾哥哥动心的人,能给我讲讲故事么?”
“别得寸进尺。”
“别嘛,我就想听一听了解一下。”简上雪扒拉着他的衣服说道,“虽然我和柏姐姐玩的不错,不过我觉得你和那个漂亮姐姐挺般配的。”
“说了漂亮话也不会给你讲的。”
“唉,真小气。”
“你先别抱怨,你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了柏良卿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毕竟是金吾卫任务嘛,我只是说了些事实罢了。”
“算了,你还小,不和你计较。”简在雾抱起胳膊说道。
仲春的傍晚总是别有意趣,朦胧的气氛笼罩着四周,暖中带凉的微风吹袭着人的衣裳,让人心旷神怡,同时也让人寻找到一些故去的记忆。
“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园子里玩耍呢。”简上雪说道,“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简在雾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在深紫夜色下变成黑绿的高大梧桐树,微微春风吹过,树林发出瑟瑟和鸣。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留在南衙吗。”简在雾问道。
“对啊,不然呢。”简上雪说道,“没人能阻逆伯父的安排,这样的安排也是势力发展的一部分吧。”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简上雪咕哝道,“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呢?”
“去哪都好,就是不要回到这里。”简在雾说道,“南衙是深不见底的洞窟,所有人终有一天都会成为牺牲品。”
简上雪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上思索着什么。
“你是我在简家唯一信得过的人,我不想看着我唯一算是亲人的人跟着他们走进深渊。”
“父亲去世后……我的命就算是伯父给的了,我没法忤逆他,也不能忤逆他。”简上雪说道,“在简家那种用权力划分关系的地方,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现在的我没法听从你的话,毕竟有时候……”
简上雪止住了声音,她似乎发觉有人过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仆人,看样子是他们离开太久,简鸷有些担心了。
“回去吧雾哥哥,不然伯父要催了。”简上雪一下子站起来说道,猛地一站起来还有点头晕。
“别这么虎虎生风的,小寒酥。”简在雾按住她的头说道,“姑娘家家还是要矜持一点。”
“嘁,我可不是柔弱型小姑娘。”
“得了,快走吧,真不知道这几年在简家怎么锻炼的,比我还能吹。”
和简上雪一路推搡着回去之后,简在雾立刻堆起笑脸。
“方才是侄子失态,还请大伯见谅。”简在雾作揖道。
“无妨无妨,年轻人有气血一点是好事。”简鸷笑着说道。
“看样子时候也不早了,侄子该告退了。”
“不如再留下来暂住一宿?”
“感谢大伯的好意,只是今夜北门那边还需要侄子前去调配哨岗,耽误了是要处罚的,还请大伯见谅。”
“既然是公家的事,老朽也不方便阻拦,贤侄如若要走,请带些新下的茶叶和新酒回去,姑且算作见面礼。”
“大伯折煞侄子,既然大伯关爱之心如此重切,那侄子就大言不惭收下厚礼。今晚大伯所言的有关回简家和婚配一事,侄子定当仔细考虑,择日会给大伯答复。”
“无须顾虑太多,之前孩子们的各种行为都只是他们带有胡闹意味的打探,还望贤侄海涵,老朽保证城南不会再对城北有什么攻击性质的举动了。”
“大伯客气,既然如此,侄子告退。”
有了这句口头保证,简在雾也算有个结果,他之后简单向四周作揖告辞,柏良卿也顺势起座离开。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好和柏良卿一块回去。临别之时,他看到澹台远步的眼中似乎涌动着不知名的阴暗。
“看简公子这样子,是不太喜欢和我一块走咯?”柏良卿边走边说道。
“哪有,在下不敢嫌弃柏大小姐。”简在雾百无聊赖地说道。
“都说单相思是不好的,但既然我喜欢简公子的话,简公子也不一定不会喜欢我的吧。”
“柏大小姐真是喜欢打趣,在下乃有家室之人,怎会移情别恋。”
“什么家室,在我看来就是过家家罢了,顶多算是你玩玩而已。”
“虽然我早年风流得很,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你说的这种地步。”
“再怎么样,你和那位终究是一己私欲,我和你可是家族约定,有可比性吗?”
“我早就不是简家的人了,家族约定就是废纸而已。”
“真是天真呢,我可是会抢的。”
“我劝你最好别乱来,简家那位已经答应我不让你们去城北胡闹了。”
简在雾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虚。
“哈哈,”柏良卿笑了起来,“简家人的话,一般来说还算不要信的好。”
“明面话的作用,在当证据方面还是有用的。”
“嘁。”柏良卿不屑道,柏家毕竟还是不如简家势力大,有些时候还是要收敛一点。
“已经到分岔口了,不劳柏大小姐相送。”简在雾立马作揖说道。
“简公子真是懂礼貌呢,”柏良卿托着脸媚笑道,“一路慢走,简公子。”
“回见。”
简在雾恨不得马上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跟这种女人相处简直是折磨。
此时的简家,正凝聚着一股异样的气氛。
“看来让简在雾回简家是行不通了,也没法通过他来弄出长流之珠。”简鸷沉思道。
“看来只能让他娶柏家女儿了。”简庄霆说道。
“柏良卿那丫头倒是愿意,但简在雾已经有了家室,不好办。”简鸷说道。
“就是一个卑贱婢女罢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有成婚。”澹台远步说道。
“没有成婚?”简鸷挑了下眉毛,“那就好办了。”
简鸷吩咐澹台远步,让他和柏良卿商议一下,对那个叫画沁雨的小侍女做些什么。
“只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简鸷看着酒杯说道,“酒里可是混着巨量的兵气迷药,他是怎么做到喝这么多杯还保持清醒的?”
“父亲是怀疑,他身上带着某种可以净化兵气的装置?”简庄霆说道。
简鸷没有说话。
简在雾大老远就看到了巡逻的羽林军,他微微一笑。
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画沁雨给予自己的东西。
一个正在闪着蓝色光芒的细水之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