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找合适的鞋，而那些稚嫩的脸庞，却努力着只找鞋。】
晚上7点
刘校长专门找来两人谈话。
等苏欣和胡蕊前脚刚迈进去，刘校长就端来一盘水果，放到办公桌上，热忱地招呼两人，话里似是套近乎般:“坐吧，晚饭吃的还习惯吗？”
苏欣尴尬一笑。
怎么说呢？晚饭，一个馒头，一份加西红柿的汤，还有野菜。她只想也只能用三个字形容。
还可以。
两人坐到松软的沙发上，拘谨着。
刘校长开始说起正事:“是这样的，每批支教生来到这，在上课前我都会提前说一声，我希望你们，上课尽量不要有亲子互动，还有不要提到娃娃们的父母。”
苏欣和胡蕊互看一眼，满脑子问号。
要知道，在县城，为了拉进和培养孩子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学校巴不得每天都进行亲子活动。
所以，当苏欣的耳廓里传来这句话时，她是震惊的。
刘校长似是看出两人想问却不敢问的挣扎表情，只是淡淡说，“娃娃们的爸爸，都去了外省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
刘校长说着，眼里毫无波澜，语气平淡的似是在叙述已经被说烂的“台词”。
苏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却转瞬即逝。
抹了亮色唇膏的嘴唇微阖，“那他们的妈妈呢？也去打工了？”
校长却长叹一声，后背紧紧地靠在办公椅上，十根黝黑的手指交叉着，一副放松的姿态。
他的眸子旁，堆积着被岁月侵蚀过的褶子，额头上，刻着大大的川字，而头发，更是在上方荧光灯的照射下，露出些许银发。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三十出头。
良久，刘校长从桌上顺手拿了盒细烟，南京的，叼在嘴上。再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将烟放进嘴里前，还不好意思地笑了声:“习惯了。”
猛吸一口后，他的嘴里，鼻里，不到三秒就吐出了烟雾，随后咳着，只说了两个字:跑了。
这两个字眼，恍若千斤，压得苏欣快要窒息。
她想:跑了？为什么要跑呢？孩子怎么办？家庭也不要了吗？
不过，很快她也懂了。
人都是自私的，苦日子，谁不怕呢？
见两人没说话，刘校长很快将手中的一根烟抽完，再将烟头掐灭，扔进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
“好了，我还要去镇里开会，你们差不多洗洗睡去，明日早上，5点，记得跟学生一块跑操，上早读。”
苏欣和胡蕊识趣地起身，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去，顺带将门合上。
刚回到宿舍，胡蕊就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腿盘着，好奇地问，“苏欣，你说这校长不会是骗我们吧？三十个学生，怎么可能全都没妈妈？”
苏欣将被褥铺开，也学着胡蕊一样，盘腿坐着，“我觉得吧，那校长不会骗我们，肯定不可能三十个都没妈妈，只是说一部分。好了，我要先洗漱，一会还要看看毕业论文的选题。”
一听到毕业论文的选题，胡蕊整个头大，直接上手挠头发，仰天长啸一声:天啊，杀死我吧，这该死的论文啊……
苏欣一笑，脸颊旁也露出浅浅的梨涡，关心地问:“怎么？还没头绪？”
胡蕊眨巴着无辜的眼神，耷拉着肩，语气酸涩:“不知道搞什么。”
苏欣问:“对了，还不知道你是哪个系的。”
“中文系。”胡蕊的嘴一开一合，云淡风轻地说。
“哦，”苏欣愣了片刻，“还以为35号车里，不是外语系的就是音乐系。”
胡蕊笑着:“你方向想好了？找好导师了？”
“嗯。”苏欣嘴唇微张，浓黑眉毛下的美目里，盛满柔情。
她顿了片刻，声音依旧细腻温软:“当然，若你想，我倒是可以帮你。”
胡蕊直接从床上蹦下去，将鞋倒穿，站都站不稳，随后两手趴在苏欣的床沿，瞪大眼睛，一眨不敢眨，似是不敢相信，问，“真的吗？你真愿意帮我？”
苏欣被逗笑，“当然，不过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
胡蕊直接给了苏欣一个熊抱，满嘴激动，连身子都颤着，“苏欣，你真是太好了。”
“好啦，赶紧洗漱吧，明天还得早起。”苏欣说。
——
次日五点
那是苏欣第一次见山里的凌晨。
除了“云烟雾绕”四个字，苏欣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眼前情景。
山体似是一个大碗，冒出的热气，直冲云霄，化为云烟，缭绕在学校的上方。
院子内，六年级那个大孩子，已经整理好队伍，开始喊操。
山区不比城市，昼夜温差大，虽是白日里，也能感觉到寒风在她身上肆虐，钻进她的血液里，撕咬着她的血肉。
她冻得迅速裹紧衣服，再灰溜溜地缩回宿舍，找出件羽绒服套上，站在一旁，看着学生跑操。
她实在是不想加入。每年的体测，是她最痛苦的事。如今，她可不想再经历跑步的痛了。
等学生跑完步，苏欣去上早读。
刘校长已经将课程表发到了群里，全校的英语，3-6年级，都是苏欣教。
所以不可避免的，苏欣每日都睡不成懒觉。
这天，周一，五年级的早读。苏欣刚进去，原本吵闹的教室迅速安静，六个学生，坐的端端正正。
苏欣本想做个自我介绍，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她觉得，不过是个形式。反正往后，她绝不会来这种穷地方。
起码当下，她是这么想的。
“同学们好，你们唤我苏老师就好，在我们上课前呢，先来做个小测验，请大家拿出纸和笔，我们来默写之前学过的几个单词。”
苏欣提高音量，一字一句说。
怕孩子不适应，她还专门放慢语速。
岂料，话刚落，底下沸腾。
“老师，你要默写啥？”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趴在桌上问。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会吗？”
孩子们挨个摇头。
“那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大小写？”
孩子们愣了片刻，摇得更厉害。
苏欣尬住。
她没想过，刘校长口中说的差，会差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