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得理你了……无论你后面说什么，我就是不给你开门。哪怕邻居让我开门，我也坚决不开。直到舅舅赶到现场后，我听见舅舅在外面极其严肃地批评你太过冲动，并让你冷静。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流后，你逐渐变得平静，舅舅终于过来敲门了。之后，在舅舅的提议下，他暂时把母亲接回家住几天，让你们两个人都缓和一下情绪。接着，母亲就跟着舅舅一起回家了。说实在的，我很失望，舅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化人，但这也许是他当时作为一名小学校长所能做出的唯一的应对方式。
你以为这件事对我的伤害就仅限于此？虽然亲眼目睹你从愤怒到施暴的整个过程给少年时期的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但对我伤害更大的是在这段经历中我所没有看到的画面。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而那段未知的画面就是在你亲手毁掉厨房并走出家门后找到母亲的那个画面。在我不在的情况下，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当然没有勇气主动去追问母亲，同时也不想再次提及她的伤痛。直到很多年后，在母亲跟朋友的一次聊天中，我才得以从母亲的口中看见那段经历中我所遗漏的情景。你愤怒地冲出家门之后，就立刻赶到了麻将馆，可是麻将馆也空无一人，接着你就到处询问母亲的消息。当你得知母亲刚刚打完麻将，跟牌友们正在饭店里吃饭的时候，你几乎愤怒到了极点。等你怒火冲天地赶到了饭店找到母亲后，不问缘由，你就拎着一个酒瓶就往她的头上砸去，母亲瞬间被你砸懵了过去。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又不禁一颤。我心想如果当时母亲被你当场砸死，我的命运可能又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我想我一定也会活不下去的。毕竟你发起火来，可是六亲不认，你就是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恶魔。在那个有你存在的家中，我一直认为我跟母亲相依为命，而那个时候也正是我对母亲极度依赖的时期。在过去的成百上千个夜晚，我总是会忍不住地回想起那个画面。然而，每当我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心中都惊惧连连。这种感觉让我忽然想起了但丁在《神曲・地狱篇》中的描述：
唉，要说出那是一片如何荒凉，
如何崎岖，如何原始的森林地，
是多难的一件事啊！
我一想起它，心中又会惊惧，
那是多么辛酸，死也不过如此。
……
在我战战兢兢地度过的那一夜，
这恐惧则一直搅得我心潮澎湃。
犹如一个人吁吁气喘，
逃出大海，游到岸边，
掉过头去，凝视那巨浪冲天。
我也正是这样惊魂未定。
我记得后来我也因此责问过母亲——为什么打完麻将后不赶快回家？
“当时我赢了钱，有几个朋友非要拉着我一起出去吃饭，不去就不让我走。我原本一点儿都不想去，但实在拗不过他们的邀请。此外，我也怕被牌友们嘲笑，说我赢了钱就想走。”母亲无奈地解释道。
现在来看，母亲虽然有错在先，但无论无何，你都不能打人。何况这个人不仅是你最亲密的合作伙伴，还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你明明知道打她对我的伤害有多深，你却还要一次又一次那样做。你问我为什么对你没有任何感情？那么，我现在反问你，你有母亲吗？如果你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任何一个人打成那样时，你会怎么样？你会对施暴者产生任何的感情吗？这足以见得你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多么的愚蠢。
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的舅舅或外公是一个比你还要强壮和暴戾的男人，你还敢这么猖狂吗？一切都只是因为母亲的家人们过于软弱，才导致你欺软怕硬。正是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善良才造就了你之后变本加厉的筹码。现在看来，你就是一个以强凌弱的孬种！我怎能不恨你？作为子女，如果恨你是一种错，我宁愿一错再错……
当人们谈论记忆时，它的好处在于美好的记忆总是让人能够幸福地重温人性中的善良与纯真。然而，如果记忆中充斥了太多的苦难，那就只能不幸地反复品尝人性中的复杂与黑暗了。每当从现在回顾过去，仿佛一切都还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那些曾经走过的路，明明很遥远，给人的感觉却又如此接近。我想正因如此，美好的事物才得以让人回味无穷，而悲伤的事物也同样令人刻骨铭心。
在母亲被舅舅接回家后，为了方便生活和上学，我也随着母亲再次住到了舅舅家里。紧接着，又恰逢家里的房子拆迁。就这样，母亲和我便在舅舅家长住了下来。而你，没过多久，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怎么样再一次“骗取”母亲的原谅？口头上的道歉和承诺还能不能再一次奏效？我想连你自己都已经厌倦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次你抓住并利用了我们家的住宅房被通知拆迁的契机。你多次在舅舅和母亲面前提及我们家的房子将来被还原后的样子，以及声称拆迁后还能获得将近十五万元的赔偿金，并计划把赔偿金全部交给母亲保管。在当时看来，你这个消息确实为我和母亲带来了福利。鉴于母亲过去所受的委屈，我记得舅舅是这么劝说母亲的：
“当初是你一意孤行选择要跟他结婚，我们全家人都反对，可是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以，你不要怨恨任何人，只能怨你自己。如果说谁在这段婚姻中受到了伤害，我认为最大的受害者是让让。你已经这么大年纪，再大的风浪也都坚持过来了，刚好现在家里的情况也还不错。你跟让让暂时就在我家住下，等到房子还原后，如果他真能确定把赔偿金交给你保管，你就回去吧！”
母亲听完默不作声，我想在经历过惨痛的教训之后，她再也不能不去相信自己的亲人。听到亲生哥哥也这么劝导自己，即便明知那是一条苦海，她也不得不再一次往下跳。
事实的确如此，正如此前你所说的那样。由于还原后的住宅是低层楼房，很快，我们家的房子就完成了重建。根据拆迁前的承诺，开发商也一次性赔偿了我们家十五万元。你确实也没有说谎，等我们搬回新家后，你就把家里的存折和密码交给了母亲保管。在我和母亲当时的眼里，仿佛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有一种苦尽甘来的体会。
可是，我们的生活真的会变得越来越好吗？
年末，等我们从舅舅家搬回新家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置办过年时所必备的生活物资。跟所有的家庭主妇一样，母亲也不例外。一个早晨，母亲特意起早去菜市场买回来两条约一米长的大鲤鱼，准备腌制咸鱼。鲤鱼是母亲付完钱后在鱼市托卖鱼的人现杀的，只要拿回家清洗干净后，就可以进行腌制。咸鱼的腌制方法很简单，母亲先把鲤鱼进行反复清洗，接着就在鲤鱼的体内和体外涂抹大量的粗盐，等鲤鱼的身体均匀地被粗盐覆盖后，就可以用铁钩将它们晾晒起来了。除了腌制咸鱼以外，母亲还制作了各种具有麻辣风味的腊肉和腊肠……
正当大街小巷都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辞旧迎新的时候。厄运又一次开始悄悄地酝酿了……从年前开始，你就没日没夜地沉迷于赌博，从一开始的小赌发展到后面的大赌。直到过完年后，母亲把存折递给你，让你去银行取钱为我准备学费时。接下来你的话，又一次让我们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存折里没钱了。”你拖着沉重的口音说。
“怎么可能没钱，存折一直在我手里，我一分钱也没有动过。”母亲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异常坚定地说。
“钱都被我年前的那段时间给输了。”你低声地说。
“我把存折一直放在我哥那保管，今天才拿回来。你怎么去取的钱？”母亲不解地问，此时她还不肯相信存折里的钱真的被你输光了。
“说了没钱，你还让我说几遍？”你瞪了瞪眼睛，继续在沙发上抽烟。
母亲二话没说，就拿着存折，带着我一起走到了银行。当她把存折交给银行的工作人员，让他查看存折里还剩多少钱时，接下来工作人员的话，彻底让她万念俱灰。
“你这张存折年前就已经做过遗失处理，现在已经作废了。你不知道吗？”银行的工作人员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说。
我伟大而无私的父亲，我应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你呢？诡计多端，还是卑鄙无耻。那一刻，我突然间明白了。原来从始至终，降临在我和母亲身上的命运，都不是天灾，而是赤裸裸的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