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拿着张新闻纸,跌跌撞撞地往院子里跑,差点撞上了正在喝茶的乐队司鼓的李大个。李大个有些恼,但他是个没骨气的,从不发火,于是一把提溜住三喜。三喜本来人就小,这会只能大叫,惹得乐队的几个老人都拿眼瞧他,三喜大吼:“倷个杀千刀的,放我下来,有事体。”李大个这才幽幽地松了手。旁边弹琵琶的孔大爷也想打趣他:“怎么啦,喜子,你是赶着投胎还是娶媳妇啊?”三喜往他方向啐了一口:“呀呸。”前院的人都哈哈大笑。三喜也不理会,大步往班主的屋走去,正巧孟雅蕊和永德都在班主那里,永德在算账,班里的钱财一向都是他来记账,也算是账房先生。
三喜快步闯进院子,三个人都看着他,倒是永德先开了口:“三喜,你这是怎么了,没轻没重。”三喜也不接茬,从怀里掏出一张新闻纸:“瞧瞧。伊说上头有我们班的事”“雅蕊识字多,让他瞧。”孟雅蕊展了展报纸,细细看起来,不禁皱了眉,一言不发。“雅蕊,说话呀,上头写什么了。”班主在旁好奇地问。“报纸上两家人家打擂台,一方说我们提倡男女同台是社会进步,另一方说我们是男女同台有伤风化。”班主狐疑地说:“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是好事也是坏事。”雅蕊叹了口气。
“何解?”永德问道
“好事是这下我们班的名声打响了,坏事是那群人嚷嚷要官府管这事,后头怎样不晓得。”
“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吧。”永德沉思一下,开口道:“以不变应万变?”
班主顿了顿首:“戏还是照唱。”
三人都点了点头。
这天大家刚感到戏园子,看见门口的海报都被人撕了,有点紧张,不过幸好演出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也就并不放在心上。到第二天演出前,三喜跑来通报,这天他走的格外慢,手里捧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木托盘。小果子不禁开他的玩笑:“以前走路都带风,今儿个是怎么了,吃秤砣了?”三喜啐了他一口:“一边行,你也不看看我拿的是啥,沉着呢!”小果子掀开红布,不禁大嚷:“金子,金子,三喜,你发了?”后台的人都聚拢而来,小果子抢着一个金元宝,用自己的牙咬了一口:“真的,真的。”三喜用身子侧向一边护着托盘,一把从小果子手里抢走金元宝,大嚷道:“做啥,做啥,一个个跟投胎似的。人家这是郭老爷赏月如的,倷瞎吵啥?”班主跟着帮腔:“该做啥做啥去,别四处瞎窜。”一边笑眯眯地接过托盘,对三喜说:“无功不受禄,郭老爷还说了什么?”“没啥,就是想见见赛兰芳。”他说:“让月如回头上他们府上唱两出。”孟雅蕊连忙对月如说道:“不想去就别去。”月如微微点了点头:“要去的,如今刚唱出点气候,不能得罪这些个衣食父母。”“我陪你去。”“这个自然,总不见得我自己唱一晚上。不光你,戏班其他人也要跟着去,班主,这些金子您收好。”班主眉开眼笑:“我给大家添菜添行头。”“好嘞,我要吃酱肘子。”小果子年纪最小“就知道吃。”贯安打了一个响指,把自己的瓦罐叫三喜收好。“你这卖的什么关子。”阿禄好奇。“没什么,我以为又不叫座,准备卖了这些烟土,大家凑合散伙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你哪来的烟土?”“这你就甭管了。”“我看是你相好的送的吧?”“怎么了,我就不能有相好的了。”
孟雅蕊也不管他们瞎掰扯,对月如说:“那你得好好练功,你唱得已经有模有样了,只是这练功是吃苦力的,多半不能偷懒。”月如点点头。“若是武戏,还是贯安和我上吧,你这恐怕不成。”“全听孟先生的。”月如点点头。
月如换了平时衣裳,梳着小两把头,只可惜头上没什么装饰,只用一根紫玉簪子斜斜地插之。没想到郭老爷也是旗下人,他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玉扳指,还梳着辫子。月如上去给他行了个旧礼,请了安,用手摸了自己的三次鬓角,只见郭老爷满脸堆笑请她起来,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懂礼数的旗下大妞儿实在是不多见了。”回头冲旁边的侍从挥挥手,侍从忙不迭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里面是金叶子。月如又用老规矩谢了赏,郭老爷连忙扶她起来,客气地问道:“是哪家的格格?”月如说:“我是老齐家的孩子,旧姓是喜塔腊。”郭老爷说:“和我郭络罗一样,都是大姓,还是正白旗的。不瞒您说,现如今宣统皇帝的娘娘就是我家的。”郭老爷越看越满意,又问道:“可会说满人的话?”“不大会了。”“可会读书写字?”“略识得几个字,能写些简单汉文书信。书就读过《千字文》。”“那又怎么学唱戏了?”“老齐家的饽饽铺原本是我家的,现如今被马家占了,现如今一家人无依无靠,因而不得已唱戏为生。”“你说的马家,是住在新鲜胡同的那个马佳氏。”“是的。”“哦,这做人似乎不厚道。”月如也不搭腔。“我看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生的这模样,又是旗人。以后多来我家走走,我年岁大了,缺个人陪我说说话。”
月如毕竟未经世事,回头一股脑地就跟孟雅蕊和家里人说了这事,打开香囊,满满的金叶子,心里不仅高兴,孟雅蕊看见月如高兴,心里也高兴,两人偷偷说了好一会体己话。只有班主有些担忧,这类事情他见多了,这郭老爷打什么主意还是要仔细分辨,小心谨慎些,毕竟好容易唱红了一个“赛兰芳”,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了个摇钱树。他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四个金元宝,又把它们放进柜子仔细数好,一边招呼三喜去天福号买酱肘子,六必居买酱菜,叫了月如一家爱喝的卖酪小贩,心想大家得过两天好日子,这外头成天打仗,也不知道后头的日子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