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花雨下了一场又一场,簌簌落在庭院厢阁亭帷的路上,青石砖一下子成了百花毯,鹅黄的迎春、粉白的花梨、翠新的杨柳,引来莺鸣啁啾、燕子呢喃。犹如一曲欢俏的调子,盛世繁华,锦绣合奏。
王府东厢里,苏年锦穿着一袭粉色对襟棉裙,袖口绣着细碎的杏花,弓着腰把茶敬给上座的夏芷宜,而后退了些步子,眉眼垂得更低了。
屋子外头还有昨日悬着的高高的红缎,阳光一晒,更显得刺目两分。
“妹妹坐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也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夏芷宜吹了吹茶沫子,笑了笑,“昨儿王爷刚把你娶进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虽为王妃,可这府里头大小事还得靠着姐妹们周全,以后都多多照顾好了。”
“王妃说得是。”苏年锦略抬了抬头,瞅着笑容疏淡的她。
“那就好……”夏芷宜被盯得有些发毛,忙喝了口茶自己又干笑了两声,“呵呵……”这一套说辞她昨晚来回背了十遍,不想今天说的时候还是觉得别扭。
“听说王妃是异世来的?”
“啊?”夏芷宜一愣,“这你也知道?”
“一个月前王妃在府里大闹,整个京都都摇了三摇。我也是听说,王妃跳湖、割脉、自缢、吃毒都没死,到最后才消停下来。”苏年锦说完,指尖在暗处攥了攥。
“那时候都没人相信我,以为我疯癫了,不想你还记得这茬。”夏芷宜咋舌,哀哀叹气,“来了就来了,也不打算回去了。”
“我听说钟鸣寺里有个和尚算命算得准,不然哪天我陪王妃去那里一趟,也让人算算?”
“那和尚长头发吗?”
苏年锦闻言一怔,“和尚怎会长什么头发?”
“那就算了。”夏芷宜瘪了瘪嘴,“我对秃瓢过敏。”
“这……”
苏年锦抿了抿唇,还没说话,就听屋外头的小厮急切切地冲着她们禀道:“不好了,梅儿投湖了!”
“什么?!”夏芷宜蹭地站起身来,紧皱着眉大骂,“还不快救!”
她急着跑出去,甩着裙角一串串的珍珠玛瑙,哗啦啦的,听得苏年锦耳朵疼。
春初的水还是冷的,湖畔已经聚集了百十号人,黑压压的都在看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
“早上让梅儿出去买脂粉,好好的怎么会投湖!”夏芷宜怒气冲冲地看着一众小厮,“你们看见她投湖的?还是有人推的?!”
“奴……奴才不知……”一众小厮应声齐齐跪下,抖着身子回道。
“废物!青天白日的死个人都不知道!”夏芷宜眉毛一横,不忍再看梅儿一眼,“老娘养你们何用!”
苏年锦冷冷看着肿胀的尸体,而后蹲下身子掀了掀那丫鬟的鼻孔和嘴巴,缓道:“是自己投湖的。”
“不可能!”夏芷宜一忙跳起来,“活得好好的跳湖干什么!”
“鼻孔和嘴里都挺干净,说明她没做挣扎。”苏年锦站起身来,看着夏芷宜,“只是衣服有些破,明显是被人撕扯过,大概是被人奸污了。”
“不……不是吧……”
夏芷宜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啪啪鼓掌的声音,笑声清脆,竟是个年轻公子的。
“不想三哥新娶的妾室这么聪明,让人刮目相看啊。”
众人回头,见有二人走近,忙都低头回避,连呼吸都轻下来许多。
迎面走来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王爷和五皇子慕嘉偐,一个着浅色白裳如孤松独立,一个着紫色锦衣如玉山将崩。二人犹如凝了天地之色,远远地自花柳扶疏下走来,竟隐着珠光碎玉的寒洌。
“爷,梅儿死了。”见二人走近,夏芷宜一忙跑到慕宛之身旁叫道,“被人奸污的!”
“我知道。”慕宛之没有理会她,反而看了看湖边的苏年锦。
“嗯?”夏芷宜有些茫然,“怎么回事?”
“这丫头啊,笨手笨脚的。”一旁的慕嘉偐错过夏芷宜的身子向那尸体走近了些,而后不屑道,“半路将脂粉打翻在本王身上,该死。”
“所以……所以……”夏芷宜手指着慕嘉偐咬牙切齿,“你就奸污了她吗?!”
“我……”慕嘉偐哈哈大笑,桃花眼里闪着灼灼的光,“三王妃也太小看本王了,这种货色本王还真看不上。”
“是被小厮糟蹋的吧。”苏年锦叹了口气,依着风走上前来,“梅儿不甘受辱,才会投湖自尽。”
“是这样吗?”夏芷宜已是攥紧了拳头,不甘地看向慕宛之,“爷!这可是我的贴身丫头!”
“是她莽撞在先。”慕宛之依旧淡淡的,负手于后瞅了一眼尸体,而后面无表情地吩咐下人,“去把尸体处理了,都散了吧。”
“慢着!”眼见得二人要走,夏芷宜一忙拦住慕嘉偐的去路,怒气汹汹道,“好歹是我房里的丫头,王爷不跟你一般见识不代表我就没话说。不过是撞了你一件华丽的袍子,你就这么待我丫鬟,如果我还你一件衣裳,你可还回来我丫鬟?”
“这衣服是父皇送我的,王妃还得起?”慕嘉偐看了看慕宛之,笑得愈发厉害,“个把月前听说王妃脾性大改,果然不假。家里有悍妇如此,三哥真是能忍啊。”
“五皇子少嚼些舌根,人命关天,本王妃还真得跟你讨个说法。”
“如何讨……”
“啪!”
这一记耳光,打得极响。
“放肆!”慕宛之一忙怒喝,看着慕嘉偐原还白净的脸上立马红了五个指印。
“讨完了。”夏芷宜扬头看了慕嘉偐一眼,也缓缓笑起来,“慰我丫鬟在天之灵,五皇子请便吧。”
“你!”慕嘉偐吃了女人的亏,细挺的眉毛一下子就张起来,连带着身上的紫裳都被早春的风刮得猎猎作响,“王妃过分了!”
“不如,也让小厮糟蹋了我?”夏芷宜不怒反笑,转头看向慕宛之,“爷,梅儿这丫鬟是从小跟我到大的,如今她死了,我若不做点什么,怎对得起这十几年的主仆情分?”
“啪!”耳光脆响,听得下人一阵胆寒。
夏芷宜被慕宛之扇得有点头晕,往后踉跄了一步被苏年锦扶起,才悻悻回过神来。
“你太嚣张了。”慕宛之冷冷地扫过夏芷宜,依旧是一张淡然无澜的脸,却隐隐透着杀伐之气。
“三哥,是该好好教训下自己的内人了。”慕嘉偐冷哼,抖了抖自己的袍袖子,桃眼半眯笑了笑。
慕宛之自是听得出他口中的嘲讽,面上不觉冷了两分,“管教的事,五弟就不必多操心了。”
“这不是看着三哥没辙么。”
“听说……”苏年锦扶着浑身发抖的夏芷宜,抬头看了看慕嘉偐,“五皇子一直不娶正室,是因为惧怕家里一个叫翠微的小妾,而翠微早在京都名噪一时,当年可是怡红院的第一歌妓呢。”
“噗……”方才还气得打颤的夏芷宜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是又怎样……”慕嘉偐半个脸都绿了,半晌憋出来几个字。
“前天……好像有人看到翠微在秀才胡同里见别的男人了。”苏年锦低了低头,说得极其认真,“王妃的事情自有我家王爷处理,五皇子不如先回府管管自己的内人如何?”
“三哥府里的人都倒是好生毒舌!”慕嘉偐脸上紫一阵白一阵,已然听到下人们私底下的窃笑声,忙甩袖抽身,大步向府外走去。
“哈哈哈哈哈……”眼瞧得慕嘉偐走远夏芷宜忽而大笑,扯住苏年锦就夸,“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刚才干得漂亮!那翠微的事情可是真的?哈哈哈哈。”
苏年锦目送走那紫色身影,转头又看了看一旁冷冽如顾的慕宛之,才悻悻低头跟夏芷宜说话,“假的。”
庆元十年的燕朝,随着那细细的一声,渐渐湮没在摇曳的明湖与花雨的疏影里。
是夜。
慕宛之把夏芷宜禁足的当晚,允儿就提着灯笼一路送苏年锦到了书房门口。初春的夜尚是料峭,时有寒风扑来,冻得人瑟缩发抖,连着呼吸都似染了寒碴。
苏年锦刚要敲门进去,不料慕宛之正迎面开了门,她一个倾身不稳就扑在他身上,头砰的撞了一下。苏年锦一阵吃疼,心里想着他不愧被皇上封为护国将军,常年在沙场磨练出来的胸膛竟是如此坚硬。
“可还好?”慕宛之皱了皱眉,抽出引着青竹叶的袖口抚了抚她的额头。
“嗯。”苏年锦低了低头,“爷是要出去?”
“去看看吟儿。”他叹了口气,眉间锁得更深。
“秦姐姐回来了?”苏年锦一愣,未嫁进来前就听妾室秦语容和她四岁的女儿去庙庵里住了几日专为王爷祈福,算算到今天刚好半个月了。
“小儿有些风寒,刚让宫里的御医看了看。”
“那我陪爷去吧。”
苏年锦随着要转身跟着他一道,却忽地被慕宛之拦下,“小儿不喜欢生人,明日你再去吧。我今晚就睡在她那边了,你也不必再等我。”
“也……也好。”苏年锦顿了顿,忽又抬起头来,“王妃的事情,爷能不能解了禁足。毕竟死了个贴身丫鬟,王妃当时也是……”
“不要再说了。”她还没讲完,慕宛之一忙截住她的话,“掌掴皇子的事情总要给五弟一个交代,他生性乖张凌厉,从不肯向外人示软,今日之辱如告到父皇那里去,又不见得会给王妃什么处置。”
“是。”苏年锦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你想帮她?”慕宛之斜了眸,瞥她一眼。
“王妃在东厢里又哭又闹,实有些不忍。”
“呵!”她不说那二字还好,一出口,慕宛之就大大呵了一口气。
“那个叫翠微的侍妾,被五弟碎尸喂狗了。”慕宛之淡漠地错过她的身子,借着灯影大步向前走去,再不回头看她一眼。
“主子?”
苏年锦被允儿的叫声拉回神来,方才应道:“你去跟王妃说一声,这次帮不上忙了。”
“是。”允儿退了退步子,“奴婢送主子回去吧。”
“你且先去吧,我自己走走。”
苏年锦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顾自向后花园走去。身影单薄寂寥,竟衬得金丝披风上一尾杜鹃愈发娇艳。
春初的风料峭得让人发抖,苏年锦沿着石子路边走边看着四周黑漆漆的花木,不远处的倚翠湖还漾着波光,当头便是半空的瘦月和残星。她深深吸了吸气,只是觉得冷。
冷,身上冷,心里也凉。
嫁进来两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
他曾许诺要娶她的,曾许诺用这世上最美的绸缎给她做嫁衣,曾许诺这一生有他在一天,便不允他人欺负她一分,曾许诺要牵着她的手跨过九十九重高阁,让她登在京都最高的地方看这人世,许诺……要为她摘星揽月,不负红尘。
她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她总想着要烧些纸钱给他,可这颠沛凄零的日子她尚且不保,又如何能祭奠他呢。她抬头看了眼最远的星,心里念着今儿是三月初五,是他的祭日。
过假山时她偷偷把藏在袍子里的白纸花拿了出来,然后顺着湖一撒,风吹着那些花呼啦啦地飘向水心。一片一片的白,像无穷尽的雪,横在他与她面前,他只能微笑着喊她一声丫头。
“前面是谁在哭?”
湖一面的人声陡然吓了她一跳,执的灯笼渐渐暗了,她索性灭了里面的烛芯,抬袖子擦了擦眼泪,就要转身回去。
孰料她刚丢下灯笼,就看见黑漆漆的夜色里站着一个人,就停在她前面,五官虽辨不清晰,却知道是个年轻公子无异。
“大晚上在这做什么?”那年轻公子的声音犹如晨时草叶上的露珠,干净清澈。
苏年锦低了低头,努力让他看不出自己的样子。在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前,她假装道:“我打碎了一个茶盏,阿姆罚我跪了一下午。”
那年轻公子一愣,“受委屈了?”
苏年锦小心地点了点头,配合着鼻腔间的抽噎。
“不就是个茶盏么,至于这样?”年轻公子抖了抖手间的折扇,随风一笑,“快回去吧,这样偷跑出来,小心阿姆再罚你。”
“是。”苏年锦思忖着他可能是王府里的管家,抑或慕宛之的幕僚?谁都无碍了,只要他认不出她,她索性这样逃出去好了。
只是在她错过他身子的一刹,他却向湖里一瞅,连忙喊道:“慢着!那些白花……”
他话音未歇苏年锦就惊呼不好连忙扯裙子开跑,随手折了一段萧条的木棍扔在身后,夜里静寂,她就听见有呼呼的风声和身后噗通噗通向她逼近的脚步声。她很久没这样跑了,穿梭在夜里和风里,让她又一时想起了他。
“哎呦……”
年轻公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脚踝和小腿处痛得发麻。他咬牙唏嘘,借着不远处亭帷前的烛火才勉强看清,绊倒他的竟然是一段圆木!
苏年锦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因为大跑出汗而浸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额头上,夜风一吹她忽而一抖,来不及休息又连忙向西厢跑去。
灯花瘦尽。
她睡睡醒醒间觉得慕宛之躺在了旁边,刚要睁开眼睛便觉得他一把将她抱住,而后沉沉睡去。
“爷?”苏年锦弱喊了声,听见他闷哼了一句方才又道,“吟儿的病好些了吗?”
“小儿那边没待久,四弟摔倒碰尖石子上了,差些骨折,让御医给他看了看。”慕宛之眯着眼睛,浑厚的嗓音夹着窗外的月光有种莫名的温柔。
“四……四皇子?”苏年锦心尖猛地一跳,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完全凉下来。
“今晚来找我议事的,不想被一丫鬟耍弄。”慕宛之轻轻侧了身,将她拥在自己怀里,抱得更紧。
“睡吧。”他轻在她耳边呢喃,狭长的眸映着月光,似洒在海潮上的珍珠一般。
苏年锦愣愣地窝在他胸口里:未嫁前他从不曾见过她,何以现在感情如此要好?
她眯着眸子也沉沉睡去,睡梦里全是那个笑着喊她丫头的那个人……
翌日。
刚用过早膳就听见后院里有喧杂的吵嚷声,苏年锦想着去看看小儿,然步子还未迈出去就见允儿火急火燎地扑进来,“主子,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后院里一树桃花开得正好,侍婢们纷纷排成一列,一一走到坐在树荫下的慕疏涵前,待他仔细问完话再端看片刻,才敢走开。三月的阳光温和,侍婢们都翘首等着自己被四皇子端看的刹那,能和他挨得那么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清润气息,哪怕互相对视一眼,都足够让她们这些女子在夜半无人时偷偷笑出几声。
苏年锦赶到时恰逢慕疏涵问完最后一个侍婢。这上百人里竟没有一个像昨日那个女子的人,慕疏涵正纳闷,恍然见一个瘦弱的女人打眼前经过,并在自己面前停下来,遂摇了摇头,哀叹了一声:“下去吧,肯定不是你。”
“下去?”苏年锦一怔,看着他半卷着裤腿坐在凳子上,心里咯噔一下,“四爷?”
“嗯。看够了没有,看够就散了吧,都去干活吧。”慕疏涵摇着扇子一挥,有些不耐烦地嘀咕,“奇了怪了,怎么没有昨日的女子。”
苏年锦眼瞧着所有的侍婢都退下,四下瞅着也没有慕宛之的身影,不觉蹙了眉,“王爷呢?”
“你怎么还不走?”慕疏涵回头过来,“是本王喊的你们这些侍婢,跟三哥无关。”
“侍……侍婢……”苏年锦嘴角抽了抽,“听说四爷被丫鬟耍弄,不知那丫鬟长什么模样啊,今天可是找到了?”
“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力大如牛……”慕疏涵皱了皱眉,“还没有找到,不过本王相信早晚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
侍婢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她说得那么不堪入目……
“四……四爷看见她了?”苏年锦紧紧地看着他,微有些怒气。
“能随手折下来那么粗的枝棍,没那么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慕疏涵颇为自己的逻辑推理感到骄傲,手间的扇子甩得更高,哗哗地给自己扇着风,“肯定还有侍婢没出来,只要她一出来,我肯定就能认出她!”
“那您慢慢认。”苏年锦不屑一笑,扬眸吩咐一侧的小厮道,“去给你家爷倒杯茶,被小小一个丫鬟折磨成这样,伤筋动骨的,心里肯定苦死了,茶里就放点糖吧。”
“嘿!你这丫鬟,存心气我是吧。”慕疏涵一听这话就来气,眼珠子瞪得滚圆,“本王是让着那丫鬟,要不是怕她跑得快摔倒了,我才不会放过她!”
“可是找到了?”这厢话音未落,就见慕宛之款款自月拱门走过来,一袭浅蓝色袍裳清逸风流。
“应该还有别的侍婢吧?”慕疏涵打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全在这了,找不到兴许是你认错了。”
“不行,我要再认一遍!”
“湖里的白纸花都被打捞上来了,可能是哪个丫鬟想祭奠死去的人,也不是特别大的罪过,你又何必。”慕宛之笑了笑,撩了袍子坐在他旁边,顺手执了杯茶,“四王妃来府里催过好几次了,问你何时回去。”
“三哥你也想撵我?”慕疏涵眉头一下子攒很高,“她就是念着几个钱庄的钱,昨儿让我看看生意,结果我没回去,没有银子她比死了还难受。”
“那你也不能在我府中长住。”慕宛之浅喝了口茶,“午后就让小厮抬轿子送你回去,我还要去趟宫里。”
“可我还没找到那个害我的侍婢啊!”
“还有……”慕宛之看了苏年锦一眼,继续道,“王妃禁足这段时间,府中上下一切暂由你打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苏年锦一怔,遂低了头,“是。”
她正要退下,路过桃树下的青衣公子,却忽而听到一声长喝:“慢着!”
此一时春风剪转,二人头上桃花纷飞而下,隔着他与她扬了满地。苏年锦眉尖儿一跳,顿住了步子。
“你……你再说一声‘是’……”慕疏涵看着她,尚有桃花落在眼前。
“为何?”苏年锦皱了皱眉,“妾身还有事情,先行告退了。”
她走得急,转身去了西厢,只留下一抹海棠的花影。那绣满海棠的团花褂子还是未嫁进门前她亲手做的,她会缝衣,会烧饭,精通女红,还会劈柴,力气无比大……
“看出什么来了?”慕宛之盯着出神的慕疏涵,一盏寿眉茶恰好吃尽。
“这是三哥新娶的小妾?”
“嗯。”
“呵。看来苏岩苏指挥使的女儿也没有那么无趣。”慕疏涵回眸过来,噙着一口春风笑道,“当初三哥要下这门亲事不就是看着苏岩是当朝宰相的亲戚么,怎么,还让她当起家来了?”
“她比王妃要通透的多。”慕宛之旋身而立,冷冰冰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隙绪,犹如院子里的风,旷阔寂寥。
东厢。
“啪!”已经是第十个琉璃花樽被摔碎。
“王妃,求你别闹了。”鸳儿跪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求着夏芷宜。
“你们王爷是不是有病!明明是我的丫鬟死了,凭什么要囚禁我!啪!”又碎了一面镜子。
“王妃消消气,消消气……”
“还有那个五皇子,我要把他碎尸万段!万段!啪!”夏芷宜扫了一眼狼藉的屋子,嘴角冷哼,“不放我出去我就砸个稀巴碎!把你砸成破产!”
“万万使不得啊……”鸳儿跪在门口,嗓子都要喊哑了,“王爷说……只要王妃打碎一个,就从你月俸里扣一月……”
“什么?!”
她惊异之余,下意识想要握紧手里的白釉双凤耳瓶,却不想腕子一抖,啪!
夏芷宜仰天长啸:瞬间变成穷光蛋的感觉比刚来到这里还让她生不如死!
夜里下了大雨,漂泊如注,朱墙黄瓦下一串串如线的珠子在姜黄宫灯的照射下似混着利刃一般,直洌人心。灌木花丛全被春水打得弯折轻曲,惶急的雨丝子噼啪敲打着窗棂与廊柱,发出闷闷的叩响,一声一声,与铜漏里的水滴一起,记刻着大燕一十三年春时谷雨的一刻。
中庆殿内,香薰袅袅。
庆元帝执了颗黑棋轻轻放下,已有些发白的鬓角隐着一股凛冽,“每次和三子下棋朕都要思虑很久,三子的棋艺倒是越发精湛了。”
“能常与父皇下棋,是儿臣的福分。”
“三子下棋有手段,与战场无异。”庆元帝微微一笑,“只是战场关乎生杀性命与国家命脉尊严,必须要赢,但人生这盘棋上,还是要看清自己位置才好,不是每次都要赢的。”
慕宛之默然不语,看着一方棋局动了动眉心。
“走得急了,就得知道退。退也不是认输,是以退为进。”庆元执黑棋堵死了他的去路,唇角依旧染着笑,“生为臣子,就得知道谁是主子。有时候名声太大了,对自己反而是个累赘。”
窗外的雨似下得更大了,啪啦啪啦一下一下敲到心底里。
慕宛之终是放下了白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有着雄狮一般杀伐的个性,一路从齐河杀到中原,夺帝位,铲异党,废朝纲列新章,亲手逼死前朝大雍皇帝,斩其子孙老至耄耋小至三天婴孩,江山万里血流成河,他都不曾眨眼一下,果决凛冽。
慕宛之动了动喉头,终道:“若父皇不放心儿臣,儿臣可以不要兵权。”
在这个威严的皇帝心里,能让他在乎的,也不过是太子一人。
“你于边塞待了三年,立功无数,多数将士唯你马首是瞻。朕若收你兵权,你不委屈?”
“这天下除了父皇,最大的便是太子,儿臣效力于大燕,从不委屈。”
“嗯……”庆元帝半眯了眸,看了看窗外的春雨夜色,半晌才道,“以后太子还要靠你,你们若有罅隙,再让外人挑拨,朕怕太子之位不稳。”
“父皇的意思是……”
“兵权,你就分太子一半吧。”
哗!天边咔嚓一声,黑重的云垂得更低,雨势倾盆。
慕宛之从殿中退出来时正有太监躬在门口等着他,福盘里端着一碗羹汤。
“皇上说王爷最爱喝花蜜雪羹汤,专门让奴才在这等着。”
三年出生入死腹背受敌,他死挺过来,带着傲人的战绩重新回到朝堂,却换来如今的下场。
削兵权,就如削他的命!
慕宛之冷冷一笑,信手端来那碗盏,明黄色的花心盛开在白粥里,犹如一根刺,生生穿进他心里。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苏年锦见秦语容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有点明媚的过分,眼角目畔都带着柔情,一双眸灵动的似要滴出水来,像池塘里的莲,安静柔软。
想她年纪也就二十三四,带着四岁的小儿,竟一点也不觉得色衰。
秦语容笑着招呼她坐,苏年锦顺势一笑,“小儿可是好些了?”
“得的风寒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都活蹦乱跳了。”秦语容嫣然一笑,“劳妹妹挂心,这两日我也太忙,没来得及去看你。”
“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初入王府,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多请教姐姐才是。”
“娘亲娘亲,你看吟儿的字。”说话间慕潇吟忽而闯进来,手里拿着大大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来娘亲看看。”秦语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抽出纸张来细细看着,“小儿都会写《蒙求》了,好厉害。”
“字确实很端正,怪不得爷那么喜欢小儿,这样聪明伶俐,真是讨人喜欢。”苏年锦凑近也看了看,笑得眼睛眯成月牙。
“姨娘这样说,若吟儿不会写字不会读书,父亲就不喜欢吟儿了么?”原本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因小儿一句话而冷降下来,窗子间抖着呜咽的风。
“吟儿为何这样说?”苏年锦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喜欢吟儿是因为吟儿是父亲的孩子,与读书写字无关。”小儿撇撇嘴,从秦语容怀里挣脱出来,“小儿病已痊愈了,姨娘可以放心回去了。”
“吟儿不可胡说!”秦语容忽扯了慕潇吟的袖子,“怎可这样无理,快去倒杯茶给姨娘道歉。”
她推着小儿到一边去,苏年锦才悻悻笑了笑,“小儿好像不太喜欢我。”
“哪有的事情,就是任性了些,怪我不好,全被我惯的。”
“其实这次来还有事情想请教姐姐。”苏年锦也没往心里去,只当小儿胡闹,“现下王妃被禁足,爷说王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要我管,账簿也在我这放着,可我资历不够,实在怕出什么岔子。妹妹在这先求着姐姐,还望姐姐以后多多指教。”
她说完这些话,屋子里有半刻的沉默。她往秦语容那瞥了一眼,竟觉其脸色黯了半分。
“王爷当真把账簿也给你了?”
“是……是啊。”苏年锦愣了愣,心里忽然埋怨自己太着急了,竟忘了秦语容才是挨王妃位最近的人。
小人儿从内室端着茶盏走来,刚一挨着苏年锦,就见那滚烫的茶水一不小心全被泼在她大腿根处,疼得她一个趔趄慌忙站了起来。
“吟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秦语容一声厉喝。
“哇!娘亲,吟儿不是故意的。”那小儿忽而哭出声来,红着眼眶怔在那。
秦语容慌忙去看苏年锦,躬身为其擦掉衣服上的水,边擦边道:“小儿不懂事,委屈妹妹了。”
那茶水真烫,现在还疼得苏年锦咬牙。她心里忽然对小儿惧怕起来,不过才四岁的孩子,当真能看出母亲不快而故意报复她么……
“不碍事不碍事。”苏年锦一瘸一拐地退了两步,惨笑了笑,“妹妹先回去了,改日再和姐姐聊天。”
“我送你吧。”
“不必了,姐姐也歇歇吧,小儿吓得不轻。”
苏年锦临走时看了看还在哭的慕潇吟,眼眸微垂,遂踏出了门槛。
午后的风夹着一丝凉意,让她后背莫名一抖。
京都长街。
黄昏时节的京都泛着一层茉莉的香气,金黄的光晕洒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酒肆间,伴着吆喝与叫卖声,让人一下子掉进嘈杂的闹市中,行来走往,好不欢快。
一辆马车忽地停在翠毓茶楼门口,马夫抬了凳子,便见有二位玄袍公子依次走下,面如冠玉眉似泼墨,周身漾着清朗之气,引得周围路人啧啧称奇。
走前一位公子面色略冷,下来便有店家引着上楼。那店家诚惶诚恐,低头弓腰尽显卑贱。
“三哥你倒是等等我。”慕疏涵合了扇子跟在后面,扯嗓子就是一喊,“上去给我要壶碧螺春,我现在就想喝这个,败火。”
“四爷您慢些,小的知道了。雅间早已备好,上好碧螺春马上就来。”店家应了一声,脸上堆着笑意又转眸看向慕宛之,“三爷还是老样子,雨前龙井来一壶?”
慕宛之点了点头,随缓步走向蒹葭阁。
蒹葭阁在楼之尽头,倚着窗外一株木槿树,春日木槿花瓣依稀落在阁之周围,再有阳光铺洒其上,竟晕出一丛淡淡的粉色。
阁左放着江南山水屏风,案几上燃着苏和香片,角边置着笔三支,墨二两。
“父皇也太欺负人了,三哥你流血拼命换来的军队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出去了。”慕疏涵一落座就骂骂咧咧,一杯子碧螺春一饮而尽,“也不知道是太子求的父皇还是父皇心甘情愿。”
“父皇那么疼爱皇后,太子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现在皇后疯癫,父皇当然要多照顾一下太子。”
“可是二哥嗜杀,这大家都知道啊。”慕疏涵撇撇嘴,气得浑身冒气,只得拿扇子不停地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二哥一点都不适合做太子。”
“不可胡说!”慕宛之猛地将茶盏敲在桌子上,砰的一声脆响。
“我……”慕疏涵被惊得一愣,声音也弱下来三分,“事实而已……”
“父皇说得很决绝了,如若我们再反抗,只能失去的更多。”慕宛之叹了口气,凛冽的眉峰挑出一味无奈,“能留一半给我,也是多了。”
“难道三哥真就不作为了吗?”
“现在唯有——”慕宛之紧紧看着他,半晌才从齿牙里咬出字来,“等。”
“呵!”慕疏涵屏着气,咕咚咕咚又连喝三盏茶。临窗有风,拂着他的发丝如墨玉一般,“太子送了帖子,让明日中午去他家里喝酒。”
“也给我了。”
“分明是要炫耀!”慕疏涵一咬牙,“我才不去。”
“不太好吧。”慕宛之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龙井,齿间悬着香气,“五弟也去。”
“那我更不去了,那个杀人狂魔,比太子还爱杀人。”慕疏涵耸耸肩,“你自个儿去吧,顺便说一句,这茶肆里的茶好喝,我赶明能喊你家年锦小主来这喝茶么?”
“她?”慕宛之一愣,“怎么想着要喊她?”
“我觉得她知道那晚的丫鬟是谁。”慕疏涵自信地点点头,“相信我。”
慕宛之淡漠地白了他一眼,冷袖端了茶,“随你。”
夜里无星,春风大作。
允儿给苏年锦换了药刚要下去,便见慕宛之负手信步走来。月牙白裳隐着风流俊逸,还有脸上一抹尔雅的神情。
“怎么了?”他眉间紧了一个川字。
“回王爷,主子不小心烫伤了。”允儿低了低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么不小心。”慕宛之随即步入屋中,看着卧在床头看书的苏年锦,“可是还疼?”
“本无大碍,是允儿那丫头看着有些红肿,才逼着让上了些药粉。”
苏年锦忙要下床,却被他一把按住,“好好歇歇。”
“爷现在才回来?”苏年锦笑了笑,“我炖了莲子汤,让允儿端过来吧。”
“先不喝了,我待会还要去书房。”他半坐下来,借着三尺烛影看着她,“今日见了小儿,她向我抱怨你对她娘亲不好。”
“怎么这样说?”苏年锦一下子皱起眉头来。
“管理王府的事情我没有让语容做是因为她还要照看生病的小儿,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如果你专门去向她炫耀我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你,我也觉得大可不必。”
“炫耀?”苏年锦心底忽生出一股闷气,“爷是说妾身故意去向秦姐姐显摆自己受宠吗?”
“受宠?”慕宛之一笑,“还谈不上吧。”
“那爷的意思是什么?”苏年锦眉头拧得愈发紧,“我口不择言也好,满腹心机也好,是让秦姐姐受了委屈?”
“你又何必如此。”见她如此刻薄,慕宛之语气亦冷了两分。
“小儿向你撒娇你便信,又将妾身置于何地?”苏年锦冷冷一笑,颓在床上,“爷还是去照顾秦姐姐和小儿吧,现下小儿也好了,王府中的事情大可都交予秦姐姐管理。”
“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慕宛之缓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她,“小儿并没有说你什么坏话,如若你拿小人之心度人,本王也无话与你说了。”
小人之心……
苏年锦紧紧握着书页,将头扭向一边,“妾身不舒服,就不送爷了。”
慕宛之屏息看了她半刻,摇头一叹,终是出了门。白袍尚未走远,就听门口处飘来一声,“明日四弟约你吃茶,出去散散心吧。”
她怔怔望着那消失的白影,凄然一笑。
刚入府就被一个四岁小儿摆了一道,如若他知道了,一定会敲着她的脑门坏笑一声傻丫头吧。
可惜,都不在了……
翌日。
太子府中的人专门遣了马车来接慕宛之,一身青墨袍服的他只带了两个随身侍卫便匆匆出了门。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刚要上车的慕宛之又转回身来,贴身给管家木子彬言了一声:“去拿些补品和药送去西厢。”
那木子彬也刚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按说该是一番风流倜傥的模样,然其说话行动却皆有规矩,做事也利落。如今见慕宛之如此,当即明白,点了点头。
眼瞧得慕宛之一行人走远,木子彬方想奔着后院而去。然还没走出去三步,就听后面有人喊:“木子彬,去给本王拿些冰敲的樱桃来,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怎么,四爷当真没去?”木子彬回头一愣,躬了躬身,“王爷刚走,看着挺急的,那边场面应该不小。”
“他是春风得意,场面当然越大越好。”慕疏涵咋了咋舌,“三品以上官员都去了,美其名曰是庆太子妃怀了龙嗣三个月,可哪个不知道他是要庆他自己夺了兵权。再说太子妃刚刚有孕时父皇已经专门在宫里庆过了,如今他再庆,明摆着要再风光一回。”
木子彬刚一闻声就吓得腿一软,忙靠向他急道:“四爷可不要大声说,这庆筵连皇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我们还有什么法子。”
“没法子,不去就是了。”慕疏涵扬了扇子,簌簌抖着风,“快吩咐人拿点水来,送到后院西厢。”
“呵,三爷也去西厢?”木子彬一听乐了,“我正好也要去,不如一起吧。”
“嗯?你去找她做什么?”慕疏涵一愣,“她今天没空,要跟着本王出去。”
“这……”木子彬蹙了蹙眉,“听说锦主子烫伤了,王爷吩咐我去送些药和补食。”
“烫伤?怎么回事?”
“无事。不是要去吃茶么,快走吧。”
慕疏涵正问着,却见苏年锦忽从花圃间闪出身来,着一色翠绿的烟笼杏花百褶裙,清澈得竟比百花还要扎眼。
“你……你没事吧?”慕疏涵皱了皱眉,“虽说是想吃茶,不过看你……”
“看我这样子也知道是没事啊。”苏年锦错过他的身子兀自向外走,“你不就是想知道那晚的丫鬟是谁么。”
……
翠毓茶楼。
她在雅间等了他半刻,等他一上来就冷冷地喊了一句:“碧螺春喝完了,再叫一壶吧。”
还没歇脚的慕疏涵一愣,“怎么那么快?”
“渴了。”
“一壶啊大姐。”
“我泼下去了。”
“什么?”
慕疏涵赶紧走到窗子前往下看,却没发现什么异样。长街上依旧行着熙熙攘攘的人,太阳光洒在酒旗与摊子前,晕着一层薄薄的暖意。
“你真喝完啦?”他回头看她,由衷竖起大拇指,“没看错你,真豪杰。”
“让我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你好意思说我。”苏年锦白了他一眼,“你来找我,就是想知道那晚的丫鬟是谁吧。”
“你知道?”慕疏涵撩袍坐在她对面,探身忙问。
“知道。”
“是不是你?”
“不是。”
“如何证明?”
“撒白花的奴婢已经抓起来了,昨日刚遣送回老家。”
“什么?”慕疏涵一个激灵,“怎么没告诉本王!”
“一心求死,就送她回老家了。”苏年锦叹了口气,“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啧啧,连面都没见到,真是可惜。”慕疏涵连连摇头,且抬了抬腿给她看,“你看这腿,要不是宫里上好的药养着,没准就废了。”
“所以你找她是要处死她吗?”
“嗯?不是。”
“那是要娶她。”待店家又送了一壶茶上来,苏年锦执杯浅饮了一口,“她不会嫁你的。”
“怎么这么斩钉截铁……”慕疏涵有些悻悻,扇子一扬,发丝随风而起,自得一脉清逸风流,“好歹小爷也是玉树临风尔雅出尘风流倜傥……”
“听说王爷去太子那了?”苏年锦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慕疏涵猛地安静下来,“他正春风得意呢,我才懒得去凑他那个摊子看他的嘴脸。”
“什么意思?”苏年锦略一挑眉。
“父皇刚削了三哥的兵权,有一半给太子了,而且如果可能,还会继续削。”
苏年锦闻声一震,过了半晌才又恢复心神,漫不经心道:“王爷沙场百战,不想到头来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就是啊!”慕疏涵拿着扇柄猛地一敲桌子,“太子简直欺人太甚!”
“王爷还不气呢你乱生哪门子的气。”苏年锦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出去散散心吧。”
“去哪?”
“布庄。”苏年锦不理他,顾自向外走。
“等等我啊,我腿脚还没利索呢。”慕疏涵也慌忙站起身来,边跑边喊,“话说你还没告诉我那丫鬟为什么宁可死也不肯嫁给我呢。”
“她嫌你笨。”
“……”
江南山水屏风之后,忽闪出一道暗影。眉峰凌厉,目光深邃,看着那二人走远,才小心翼翼出了门,直奔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