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五月初,诗年的婚礼就在几天之后。
五月的天气尚可,子星特别不理解那些穿着白色抹胸婚纱和皮毛的新娘,一定要选择在冬天结婚,就好像冻得瑟瑟打颤的不是她们自己一样,就那么着急吗?又不是什么大事,结婚而已。
子星自己早就对婚姻不抱幻想,事实上子星已经明白对抗命运的后果,那就是输得一败涂地。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论你怎么努力争取,只不过是在拉长自己受过的伤。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倒不如顺其自然,在一切不可抗力的因素下,听天由命,随遇而安。老天爷或许不会给你最想要的,但是最后你总能有个还不错的,那就够了。
她想,只要自己时常有意识地做一些善事,又也许也无意识地做下一些恶事,那她大概不算是一个坏人,只求命运最后给她一个好报,如果太难,那么至少别让她难受。
诗年婚礼当天,子星心一横穿了一件皮肤色的抹胸礼服裙子,可一出门就后悔了。叶子和关喆过来接她的时候正看见子星在树下冷得发抖。
“哎哟我的子星大小姐,你一向不是最怕冷,怎么今天穿成这样?”叶子打趣她。
子星气得咬牙,“少废话,快让我上车!真想冻死我吗?”
终于在叶子的讥笑下上了车,车子发动缓缓驶入公路。关喆开车四平八稳,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沉稳,叶子眼光好,挑了个好男人。
单纯良善之人必是有福报的。
诗年的婚礼在男友家的一处大宅的院子里举办,男友李礼钟也是本市小有名气的商界人物,看见昔日好友如今都有不错的归宿,这让子星很高兴。如今四姐妹中还没稳定下来的就只剩鲜少音讯的葛晓洁和自己,叶子和关喆早就领了小红本子,只是缺个仪式而已。
想到晓洁,子星是有愧疚的,可是……算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想那些烦心事。子星甩甩头,挽着叶子进入宴会场。
婚礼是西式的,高大的白色拱门上装饰着花朵,风一吹来满园都是清香。一条红毯直通高台,诗年着白纱站在台阶下和一些女眷说这话,举手投足,摇曳生姿。
诗年美极了,子星一直觉得诗年根本不输给那些电视明星。
子星和诗年都是当年B大的校花,一样的白皙皮肤,乌黑头发,高挑纤细的身段。如果说子星是那种动态活泼的美,那么诗年就是静态的,缓缓流动的美,像是冰川上流下的雪水,对谁都淡淡的,名副其实的冷美人。可男生就是爱这一款,当初在学校里追诗年的人能从女生寝室一直排队到传达室跟门卫大爷借报纸。
站在红毯上的诗年依旧是招牌利落短发,洁白头纱飞舞在双肩上,头上别着小巧钻石冠,一身婚纱剪裁贴身,衬得体态更加婀娜。裙身一溜光滑到足踝,突然展开一大捧鱼尾似的花。
正是当年流行款式,诗年品味一向不错。
“诗年!”叶子上前招呼,本来浅笑聊天的诗年一看是叶子,终于露出热情的笑容握住叶子的手。诗年的目光往叶子后一掠,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又快速黯淡下去。诗年没有想到子星也会来,她其实知道子星回国的事,可她并没有邀请她。
气氛有点尴尬。
“诗年你快来看是谁来了,你和子星也好久没见了吧?”叶子不顾诗年紧绷的裙子,将她拉到子星身边。
“诗年,好久不见。”子星温柔的笑着说,“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在你的婚礼上。”
“是啊,好久没见了。”诗年的目光闪躲,眼里是愧疚,尴尬和喜悦的交织。
“你们两个当初玩得那么好,现在怎么还客气起来了?”叶子依旧大喇喇的,正待多说两句,忽然眼角瞥见自家男友朝她招手,连忙喊了几句等我就丢下子星和诗年去陪男友了,小女人模样表露无遗。
子星和诗年散步到院子一角,诗年拉着子星的手停下。
“子星,”诗年犹疑着,“对不起,我不是不想邀请你,只是……”
“我明白,诗年,”子星低下头,“我明白,我让你失望了,可我也得到惩罚了,不是吗?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不,子星,你不明白!”一向淡漠的诗年突然变得很激动,“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我怕,我害怕啊!我害怕想起从前那个丑陋的自己,我时常想起那个时候站在道德点上拼命指责你的我,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是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可我呢,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做了什么?指责你,用冷漠和尖锐的话。我有愧啊,我无法面对你,我更无法面对那个指责你的我自己,我软弱到不敢回忆你知道吗?你刚走的那年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你,我梦见你在一个阴暗的墙角边哭泣,身边被鬼魅包围,我就在一边看着你,我想上前保护你,可我就是不敢动!醒来的时候都是哭着的,那些梦比当初夏巧儿在我面前跌下楼顶更让我痛苦……”诗年声音颤抖,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子星以为她只是倾诉,所以只是静静听着,但是突然听见诗年提起夏巧儿才知道诗年是真的情绪失控,不然不会提起自己避之不及的夏巧儿,赶紧猛地一压诗年的手,制止了诗年。
“嘘——”子星赶紧按住诗年的唇,又紧张的四处张望,还好这里离主会场尚远,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子星压低声音:“听着诗年,夏巧儿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起,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她是压力大导致神经失常自己跳楼死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至于我,你根本不用感到愧疚,因为……”子星吸了一口气,憋出的眼泪却在眼里打转,“因为我自己都不想原谅我自己。”
“那,你肯原谅我吗?”诗年眼圈发红。
“戚,”子星轻打诗年手背,“什么原谅,我根本也没怪过你。”
两人的隔阂冰释。
诗年同子星继续散步。当子星正说着国外趣事时,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阵雷鸣似的摩托车发动机声,接着就是警卫的高声大喊。
“这位先生,这里是私宅,禁止外来机动车进入,你不能将摩托车开进来!”
子星朝着声音看过去,是一辆哈雷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个跋扈乖张的男人,子星看得见,诗年自然也看得见,因为子星明显感觉到诗年的手指在迅速变凉。那男人拉下墨镜,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了院子一角穿白纱的诗年,男人嘴角痞赖地一扬,发动机一声轰鸣朝着子星和诗年开了过来。
子星看见那辆噩梦般的机车朝自己驶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居然是这个煞星。
摩托车在几乎擦着诗年身体的地方“嗤”地刹了车,诗年的手在慢慢收紧。
男人没有下车,只是慢慢摘下墨镜,墨镜下是一张比例精致的面孔。好看的面孔多种多样,有的温暖,有的冷漠,但是面前男人的脸却给人一种血腥的残暴感,煞气十足,眼神锐利如兵刃,让子星心惊。可能是在人过于紧张的时候,大脑有自动调节机制,子星突然跳脱地想,诗年当初看上的,恐怕就只有他这张脸吧?如果单论长相,恕她花痴,除了元中煦,子星再没见过比得上此人的,就连肖锦河也要差一些。
男人盯着诗年看了五秒钟,突然将手伸向诗年。诗年害怕得向后退,子星一把将诗年护在身后,目光直逼眼前之人。
“你要干什么!”子星低喝。
男人见诗年被子星挡住,转而顺势一把扳住子星的下巴,大力将子星掼了出去,子星踉跄两步,鞋跟在地上一卡,跌坐在草地上,一声痛呼。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男人一生低吼,继续将手伸向诗年的脸。诗年甚至忘了去扶起子星。
子星扭伤了脚,痛得吸气,暗暗咒骂脚上的高跟鞋。
“管溪你敢!你碰诗年一下你试试!”子星喝止来人。
“晏子星你不想死就他妈给我闭嘴!”管溪转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子星,“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来管我和她的事!你这么爱管闲事,肖锦河甩了你还真就对了!”
子星哑口,脸色渐渐转白。
管溪慢慢将手伸向诗年的脸颊,诗年连躲都不敢躲,眼泪在睫毛上颤动着,一眨眼就掉进了草地里。管溪的手在离诗年脸颊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忽然向上一翻,用拇指擦掉了诗年的眼泪。
“操,你哭个屁啊,我又没怎么样你。”管溪低声骂了一句。管溪看着诗年流着眼泪,心里烦躁,突然对着子星发火,“我知道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可我至少没有背地里捅自己兄弟一刀!你知道当初这个恶毒自私的女人做了什么吗?你看她表面上和你相亲相爱,也许背地里也算计着这么弄死你呢!”
听到管溪说出“也”这个字,子星的脸“唰”地一下,彻底没了血色。
“够了管溪!”诗年突然出声喝止。
诗年像是突然镇定了下来,她知道管溪一直觉得当初自己和他分手完全是子星从中作梗,其实那时子星自己也是自顾不暇。诗年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子星,抹了抹眼泪,对管溪说道,“你用不着朝子星发脾气,我和你分手同子星没有一点关系。”
“你还帮她说话!要不是这个女人……”
“我说够了!”诗年拍落子星身上的土,呵斥管溪住口。“你又知道些什么,凭什么对子星大呼小叫的。”诗年冷冷地说。
“你!”管溪气结,忽然又笑了,“好!不愧是林诗年,我就喜欢你这个冷漠的样子,让我无比怀念那个在我身下热情浪荡的你……”
“啪!”诗年上前猛甩了管溪一个耳光,管溪被甩得头一偏,露出了脖子上一道蜿蜒至背心里面的长长伤疤,那是管溪当年救诗年的时候被一帮混混砍的。
管溪侧头露出的伤疤诗年看了也是一愣,微微动容。子星看出诗年的变化,轻轻握住诗年的手。诗年吸一口气,硬下心肠。
“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滚!”
“滚?我的事情还没做呢,怎么能走?”管溪吐了一口唾沫,接着掀起领口抹了抹嘴角后拿出一个盒子丢在地上,两柄精致的水晶烛台从盒子里掉了出来。
诗年一下子呆住了。
“我说过,如果以后和你结婚的人不是我,你结婚的时候我就送你们一对烛台,这样你们吵架想杀了对方的时候,手里也好有个趁手的家伙。祝你使用愉快。”说完留下一声邪佞的笑声,拧动车把,在院内转了个头开了出去。
保安上来刚要询问,见诗年挥手,只得退下。
诗年将子星带到石头长凳上坐下,子星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诗年苍白的脸,又低了下去,然后像是对诗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人啊,真是不能做一点坏事。”
“都过去了子星,都过去了……”诗年心疼的抱住子星的肩膀,子星任诗年将自己揽进怀里。
管溪的出现一下子将诗年拉又回到了那个下雨的晚上。
大二那年诗年爸爸的公司破产,欠了好多钱,诗年爸爸压力过大引发脑梗塞,只拖了一个星期就走了。她妈妈不堪重负,终于在一个下午吃了一整瓶安眠药,留下了诗年一个人。诗年在一个星期之间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全部过程,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来说是几近毁灭的打击,个中痛苦自不必提。在那段灰暗的时间里一直是子星陪着她,安慰她,才让她没有在哀痛之下做出跟父母一起去了的事。
子星救了她的命,而遇见管溪也是在这不久之后。
那天晚上下雨,诗年撑着伞回家的时候突然被一伙人包围。诗年知道事情不妙,当即就把自己的包丢在地上说东西都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伤害我。可那些人看都不看她的包,上来就把她按在墙上,捂住她的嘴,开始撕扯她的衣裳。诗年这才知道对方原来不是单纯的抢劫,只怕是被人指使的。诗年咬了捂嘴人的手,那人手一松诗年就大叫起来,才叫了一声就被一个人狠狠地打了头,诗年脑袋一阵晕眩,接着有人扼住她的脖子,这下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突然诗年喉咙一松,知道是那人放开了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然后那些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一一撤去,诗年脱力地瘫软倒在地上。慌乱中诗年看见一个人影和他们打了起来,那些人顾不得诗年,一起冲向那个人影。
诗年吓得抱头乱窜。
那人打架很厉害,接连放倒两个人之后却被第三个人拿着钢管击中后背,一个趔趄差点跪在了地上,诗年手忙脚乱地找到自己的包掏出手机报警,剧烈颤抖的手连键盘都按不住,眼看那个人越来越没还手之力,诗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仓惶间诗年看见白光一闪,好像一切都静止了,诗年回头看见那人慢慢滑倒在地上,抽搐地蠕动。
黑影在逼近,诗年害怕的大叫,手脚并用地往墙边缩。
就在这时一串响亮的警号由远到近地响起,诗年听见他们在商量,然后带头的人就短促地低呼了一句“快撤”,黑影们就迅速钻进路边一辆无牌照的车子快速地开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警车停在诗年身边的时候诗年仍然是坐在地上,白亮的灯光刺痛了诗年的眼睛,好多拿着手电筒的人从车上下来。
有人蹲在诗年身前问发生了什么事,说是有路人报警说这里有流氓斗殴,诗年看见蓝色制服上的国徽时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头儿,这边躺了一个!”一个人高声说道。
“怎么回事?”一群人围了上去,“还活着,快叫救护车。”诗年听见有人低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还能活么?”
“我看悬,你们快帮着止血……”
“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救护车来了之后有医生做了紧急手段后迅速将那人送上了车。诗年则跟警察去了警局做笔录。
那个人,就是管溪。
诗年到警局之后一问三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只能说可能是他父亲的债主,但是债主那么多,怎么找得着?
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诗年在警察的指点下去了一家私家医院看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时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期间诗年也曾来过,只是一直都在重症监护病房,不准探视,诗年只得放弃,这次是她拜托医生,在允许探视的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的,接到护士电话后诗年立刻赶了过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人居然是肖锦河的好友,同年级的管溪。
诗年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不过是一个借父母关系进来混日子的二世祖,但他和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肖锦河关系特别铁,就像诗年和子星一样。
加护病房里的病床上躺着全身包裹得只露出巴掌大一张脸的人,没有想象中的看护人群,只有一个护士和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正在大声训斥着管溪。
“你是不是没有脑子!那么多人你逞什么英雄!你存心让我们伤心是不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爸妈交代?你怎么不去死!”
“嘁,他们……”管溪用鼻孔冷哼,“他们哪里管我是死是活?”
“你有没有良心!”女人说着伸手就要打,一旁的男人连忙握住她的手。
“你这一巴掌下去他可能就真的死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女人闻言讪讪收了手,又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这混小子这么蠢,还不都是学你!”
男人听了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诗年敲了敲门,男人过来开了门。
“你是……”男人好看的眉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叫林诗年,”诗年向里张望了一下,“请问……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哦,是你……”男人恍然大悟,露出客气的微笑,“进来吧。”
诗年走到病床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年轻女人脸色有点不自然,毕竟是因为诗年才让她弟弟变成这副尊容,可到底是大户人家,该有的仪态还是有的。
“你好林小姐,我是管溪的姐姐。”女子又介绍了男人后招呼诗年坐下。
“你来干什么?”管溪别扭地将头背向诗年,闷闷地道。
“我,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管溪嘟囔道。
“他……还好么?”诗年刚出口就意识到这不是一句得体的话。
女子没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年轻男人看了女子一眼,笑道:“这小子皮实,除了不能动,其他还好。”
诗年点点头,又问管溪:“你伤得很严重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诗年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
“还行,缝了这么多针,死不了了。”
“谢谢你救我,还有……对不起……”
“哼……”管溪用鼻子哼出一声,表示接受。诗年看不见他的脸,可对面的男人能看见,男人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啊呀你这个混小子脸红什么?”
“煦哥!”管溪大声抗议。
“你为什么要救我?”诗年不死心,终于问出来。
“你好烦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走吧!还是你很喜欢看我这幅惨样子?”
听见管溪下了逐客令,诗年不得不走了,只得留下一些道歉的话语,让他好好养伤,谢谢你之类。
后来诗年和管溪在一起之后,有一次诗年又问起他这件事,管溪才扭捏着说,其实自己喜欢她好久了,一直不敢告诉她。其实那个时候在病房里当时年质问他,你为什么救我时,管溪心里早有答案。
“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只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诗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嚣张跋扈的混小子居然也会害羞,生涩地像个青春期少年一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当时诗年觉得,哪怕全世界所有人都说他不好,自己明白他的善良就可以了。要不是后来发生了夏巧儿事件,诗年是真的会和管溪结婚的。
夏巧儿的死,是诗年和子星的秘密。
夏巧儿是诗年和子星的同学,来自边远山区的农村,一路靠着努力学习考上的B大,听说她家里人嫌她是女孩,原本不打算让她念书的,可是夏巧儿性格颇倔,硬是跟家里决裂搬了出来,半工半读靠自己上到了大学,甚至考上了B大。
这样的女孩儿原本是跟诗年永远没有交集的,直到夏巧儿喜欢上了当时仍是诗年男友的管溪。
可骄傲不可一世的管溪怎么会理她,要知道管溪的正牌女友可是B大的校花,智慧与美貌并重的林诗年小姐。而夏巧儿呢,黑,干瘦,头发焦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别说是诗年,就是学校里随便一个稍爱打扮的女孩子都比她强出数倍,所以诗年对于夏巧儿纠缠管溪的事也没上心,直到有一天晚上,诗年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被夏巧儿拦下。
夏巧儿说要和诗年谈谈,诗年当时并没有理会,可反复几次,诗年也觉得应该好好同夏巧儿谈谈。
约在深夜的三号楼顶。
毕竟是深夜,诗年一个人心里没底,就叫上了子星。
两人在屋顶和夏巧儿见了面,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夏巧儿要诗年离开管溪,诗年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三番两次纠缠自己和管溪的女生,只是骂了她一句神经病,不做理会,抬脚欲走。夏巧儿忽然扬言,说林诗年你要是不离开管溪我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大家一起死。诗年见夏巧儿情绪激动当时就有些怕了,当下一边安抚着夏巧儿说有话好好说,一边拉着子星后退准备离开,谁知夏巧儿突然发难,上来就撕扯诗年,子星自然上去想要拉开两人。从小种地的夏巧儿力气很大,子星也不得不上了真力气,争执中夏巧儿一个趔趄踩中脚边的备用栏杆,脚底一滑,连连后退几步想稳住身子,接着一脚踩空就栽了下去,随即就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一刹那似乎有一年那么长。
子星和诗年永远也忘不了夏巧儿当时的表情。有吃惊,有害怕,一脸的不可置信。子星和诗年都吓傻了,当时子星做了这辈子最快的一个决定:跑!
临跑之前子星甩着自己的大衣,将自己和诗年的脚印扫干净之后连忙拉着脸色惨白的诗年跑下三号楼,出了楼,两人绕过灯火和人群,连校门都没敢出直接翻墙出了学校,一直跑出去好远才敢坐计程车。
计程车上两人死死地握着彼此冰凉的手,颤抖着回到了子星校外的公寓。打开家门,子星吼叫着叫诗年脱衣服,然后快速地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里,最后还在厕所里烧毁了当时穿的鞋子。
当天晚上子星和诗年整夜失眠,颤抖着哭了一晚上。就在她俩哆嗦着想万一暴露了怎么办的时候,一场异常滂沱的大雨洗刷了整个城市。
夏巧儿死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一个女孩子半夜去楼顶干什么?当时有警察来看过现场,可现场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又陆续做了调查,可是没有人和夏巧儿熟稔,倒是管溪被警察盘问了无数次。
因为没有进展,这件案子只能变成了疑案,最后还是由警方出面通知夏巧儿家里,可夏巧儿家里人似乎没什么大的响应,其实他们连夏巧儿在哪里上学都不知道。
再后来,诗年和子星说过一次自己梦见满脸是血的夏巧儿披头散发地对着自己冷笑,子星连忙打断了她,让她以后不要再提,让秘密就此死去。子星亦不好过,只得用了些手段找到夏巧儿老家地址,托人给夏巧儿家里送了些钱,聊以心安。后来听说夏家欢欢喜喜盖了新房子,儿子也顺利结了婚。
只是这件事之后,诗年患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神经衰弱,她跟子星说每次看见管溪都会想起夏巧儿掉下楼时的那张脸,自己受不了了。子星看着诗年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敏感的近乎神经质,不忍诗年受苦,提议诗年和管溪分手,诗年犹豫不决。
后来诗年还是和管溪分了手,管溪不知从哪儿听说是子星从中作梗,那之后每次看见子星都是一脸暴怒。自己的好友和女朋友不和,肖锦河夹在其中也受了不少苦。
后来诗年一直躲着管溪,大学里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直到参加工作后在一个饭局上遇见李礼钟。
“诗年,诗年?”诗年听见有人叫,回过神看见李礼钟站在眼前。“我听说……”
“没事,只是一个老同学来送礼物。”诗年瞥了一眼地上的烛台,想起管溪的脸依然心惊肉跳。
“真的没事?”李礼钟皱着眉关心地问,得到诗年肯定的答复后,露出温柔的笑容。“那好,婚礼就要开始了,你也快带着你的朋友过去吧,锦河他们也都快来了。”
子星心里一抖,锦河。
难道是肖锦河?世界难道真的这么小?
子星不死心,向诗年露出询问眼神,诗年略略踌躇,终于开口。
“阿钟同锦河的公司颇有业务往来,所以……”
原来真的是他。
“子星,你……如果不想见他……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去休息吧。”诗年也有些担心,她也没想到这些事情都赶在一起,肖锦河暂且不提,管溪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
“嗯,也好,那我先回去了,”子星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也不强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玩得开心点,过去的姑且就让它过去吧,我走了。”子星之前扭到了脚,如今脚步蹒跚,又差一点跌倒。
“子星,我还是找人送你回去吧。”诗年仍旧不放心。
“放心吧,我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懂得招呼计程车的。况且是你的婚宴,谁舍得不看这么美的新娘?”子星笑着打哈哈。
“还是这么爱耍嘴皮子。”诗年笑她,“那你小心一点,记得打电话给我。”
子星挥手说知道,一瘸一拐的向场外走去。
该死!这该死的高跟鞋!子星心里一边怒骂,一边朝着大门走去。
“子星?”背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温暖又熟悉,又带着一点点不可置信和犹疑。子星在梦里经常怀念这声音和它的主人。
“是你吗,子星?”
子星浑身僵直,呆立当场。子星多希望自己此时能够大步大步朝前奔跑,可是两只腿却突然不由自主,一步也挪不开。
一个穿铅灰色西装的人,转到子星眼前。
好像做梦一样。
这个人,这个身影又一次站立在自己面前,感觉起来就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不可触及。
“嗨,肖锦河。”子星装出欢快的声音和肖锦河打招呼,心里痛如刀割。
子星努力将目光迎向肖锦河。
他瘦了,眼窝深了,也成熟了,面孔上只能依稀看出当年那点青涩的影子,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气质。铅灰色西装被他穿得异常好看,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是微微的褐色。
“真的是你!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许是看见了子星脸上的尴尬之色,肖锦河清了清嗓子,也渐渐冷静下来。“来之前还在想,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你,真是好久没见。”
听着肖锦河毫无芥蒂的话语,恍惚间子星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校园,变成了那个拉着他衣角的小女孩子,阳光,蓝天,绿草坪,玉兰花树,塑胶跑道……
子星定了定神。
“是啊,真是好久没见了。”语气客套得有些生硬。
“你要走?”肖锦河注意到子星正要离开。
“嗯,有一些很重要的事,不得不离开,那我先走了。”说着子星惹着痛,强装正常脚步,心里却巴不得有四只脚,能手脚并用地百米冲刺。
“等一下,你扭伤了脚?”肖锦河一把拉住子星的手,子星有点尴尬,轻轻挣脱了。
“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你走路不方便,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子星连忙拒绝,语气中的刻意生疏,肖锦河再傻也听出来了。“我自己可以,你进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肖锦河朝着会场中央望了望,依旧有些担心地问:“你确定可以?”看见子星点头,肖锦河这才依依不舍的朝会场走去。
子星转身欲走,忽然又听肖锦河叫她。
“子星。”
“嗯?”
“我没有换手机号码。”肖锦河像是毫无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可是这话里的意思,肖锦河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子星没有答话,硬着心肠扭头走出大门。
一转头,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出来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子星自己也说不好。酸涩,肿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心脏涌漾出来,又像是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都变得急促。
子星沿着步行道在街上一瘸一拐的挪动,时不时地擦擦脸颊上的眼泪。可是后来因为实在太痛,只得找个地方坐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踝,此时已经肿得像一个猪蹄子。子星突然被自己的脚的样子逗乐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哈!”子星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一回头就看见元中煦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子星心里突然燃起一股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