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直到程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咯’的一声,对面的刘晓苏才反应过来,开口道:“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张陌池?”
刘晓苏的语气不是很确定,因为那个人戴着口罩,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个人眉眼几乎跟张陌池一模一样,刘晓苏不会忘记的。
程云望着那人关上的大门,沉默了两三秒,似乎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起身说道:“我们去找他。”其余两人也点点头,跟在程云后面走出了包间。
这时,张陌池已经跟老板请完假,正在换衣服了。老板刚从后厨出来,准备继续做自己的事,就看见程云三人向他走了过来。
程云他们几乎是在张陌池刚下完楼就追了过来,下来时除了食客,只看见穿着员工服的老板站在厨房和用餐大厅的过道上,他们立刻就向老板走去。
“您好,请问张陌池在吗?”
程云立刻问出这句话,在说到‘张陌池’的时候有明显的停顿,似乎是太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
那老板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回道:“以前没见过你们啊,你们是张陌池的朋友?”
在老板的目光下,三人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们早就不是张陌池的朋友了。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是大学同学,来看看他。”刘晓苏一个机灵,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说道。他并没有承认是张陌池的朋友,绕开老板的问题说是他的大学同学。不过老板当然听不出来,知道三人是张陌池的旧相识后,很热情地跟三人叨叨了几句张陌池的近况,然后才说张陌池已经下班了,现在大概已经换了衣服。
三人听到回答,立刻付完饭钱就冲出了饭店,即使刚上完的菜一口都没吃。
其实在刚才下楼时,三人还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张陌池,现在在老板口中得知,张陌池就跟他们只有几步之隔,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三人从饭店出来后就分开行动了,这样能更快找到张陌池,加上现在天色不是很晚,张陌池长相也很出众,三人便很容易地从路人口中知道了张陌池走的方向。这时候三人似乎猜到了张陌池会去哪,毕竟七年也不是白处的。
在三人找到张陌池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江边,刚看到那很久没见的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就消失在了江面。
张陌池跳下去了!
三人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都被震惊得愣在了原地。
……
好多星星……
张陌池想伸出手去触碰,但是全身没有力气抬起手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脑袋也晕乎乎的,胸腔更是难受得紧。
张陌池想要呼吸,但是口鼻像被什么黏腻湿滑的东西糊住了一样,遏制着它们的工作。张陌池的嘴里也吐出了气泡,一点点往上冒,而张陌池的意识似乎也像这些气泡一样,慢慢脱离张陌池的身体。
恍惚间,张陌池似乎看见了一位少女,她的头发在飘荡着,裙摆也在有规律地飘动着。但张陌池却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他却能感受到那位少女也跟他一样地难受,跟他一样地被困在这里。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朦胧地‘噗通’两声,有两个模糊的人影靠近了少女,他们拉着她的手,将她向上拉。少女的裙摆随着这力道改变了飘动的频率,似乎也像是活了一般,奋力向上游着。
张陌池与少女的距离越来越远,少女在向上浮,他在向下坠。
几秒后,张陌池已经快要看不清少女和那两个模糊的人影了,他们逐渐变成张陌池眼中的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
张陌池晕了过去。
“滴——滴——滴——滴……”
耳朵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直在叫,刺耳的声音弄得张陌池很难受。张陌池想睁开眼,但眼皮似有千斤重,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
直到强光刺入眼睛,张陌池才恢复了五感,痛觉也随之传入神经。张陌池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胸腔内的疼痛,似乎是像要裂开了一般,还抑制不住地想要咳嗽。
张陌池在咳嗽的剧痛中,隐约地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还有人在跑步,最后他感觉到有人扶着他坐起来轻拍他的背。
好不容易抑制住想要继续咳地欲望,张陌池从胸腔的剧烈疼痛中努力地清醒,他终于能看清面前的事物了,张陌池用酸痛的脖子抬起头。
程云三人在病床旁边用担忧又紧张的眼神看着他,一旁还有个护士在操作着医疗器械。
看到昔日熟悉的面孔,张陌池心里莫名地刺痛。
“病人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还有些低血糖,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护士操作完说道,很熟练地帮张陌池换了一个吊瓶就走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张陌池住得是多人病房,只是现在还没有其他病人住进来,所以只有他们四个在病房里。
张陌池在护士走了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三人对上这样的目光,都有些不知所措。仔细想想,当初他们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实在是让人羞愧,所有事情里面最无辜的都是张陌池。
见三人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张陌池便先开口了,他用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没想自杀,只是喝醉了不小心的。”
没想到张陌池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三人都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张陌池是因为喝醉了才掉到江里的,三人便知道这肯定和他们有关,因为张陌池酒量不好也不喜欢喝酒,看样子之前的事似乎对张陌池的影响很大。想到这里,三人更愧疚了。
“陌池,抱歉。”程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不想这么沉默下去,就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其他两人见状,也借着话头表示了歉意。
在这将近六年的时间里,三人每每回想大学的那些事,都会想到已经跟他们断绝关系的张陌池,以及心里涌出的浓浓歉意。但这歉意却无处安放,只能在他们心中越积越多,最后成为他们的一个心结。现在终于有了能解开这心结的机会,三人都非常希望张陌池能听到这些年他们对他的歉意、对当年事情的后悔,最好能回到以前那样。
“别说了。”
张陌池有些虚弱地抬起左手,打断了他们的话,三人见状立刻闭上了嘴。一时间,空气中死一般地沉寂。
张陌池闭上干涩的眼,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吧,你们和我在六年前就没关系了。”他就这样用着毫无威慑力的声音,说出了对三人来说最有威慑力的话,三人原本充满着希望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为……为什么?”任琳不可置信地问道,语气里满是迷茫。明明他们已经重逢了,而且也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他们和好。
但对张陌池来说却不一样,张陌池没有办法再回到以前那样,他无法再次为三人赋予真心。
张陌池没有睁开眼,反而低下了头,用嘶哑的声音回道:“我们早已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跟我扯上关系没好处。”如此丧气的话从张陌池嘴里吐出,几乎不像是他。
程云听了,立刻察觉到什么,急忙问道:“陌池,是不是有什么人找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程云虽然看着像是一个良好的公民,实则上跟张陌池一起参与的那种事可不少,甚至有时候会比张陌池更‘黑’,自然比其他两人更敏感张陌池刚才说出的话。
不愧是了解张陌池另一面的人,程云立刻就猜出了他现在的处境。但张陌池却摇了摇头,因为张陌池不想再牵扯上他们了,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些道上的人。
“别猜了……这次谢谢你们,我已经没事了,你们走吧。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张陌池决绝地说出这句话,期间没有看他们一眼,也不给他们任何插话的机会。
其实张陌池心里也非常难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到底是关心他们还是厌恶他们,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让他们赶快走,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生活。
刘晓苏听到这样的回答,情绪十分激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程云用力拉住无声地制止了。张陌池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还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看他这么反抗的模样,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搞不好还会加深坏印象。要想不被张陌池更加讨厌的话,按照他说的离开这里,可能才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他们不可能不再来找他的,三人相信,迟早有一天,张陌池会回来的。
三人陆续离开了病房。
听到门被扣上的声音,张陌池长吐了一口气,身体似乎是失力般地软了下去,但他却没有重新躺倒在病床上。
张陌池用双手手掌捂住了眼睛,十分地用力,用力到指尖都开始发白,背也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似乎想要把自己包裹起来。能看得出来,张陌池在微微地颤抖。
‘啪嗒’一声闷响,被子上出现了一块豌豆大小的印记,随着张陌池抖动频率的加大而越来越多。
张陌池控制不住,他的两只手都控制不住。
心脏在一揪一揪地疼,令张陌池十分难受,而且它似乎还在抗议,‘咚咚’地敲击着张陌池本就十分疼痛的胸腔。
泪水从指缝间漏出,顺着指关节聚集到一点,最后滴落下来,渗入医院洁白的被褥中。
张陌池无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