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你跑什么跑

1

那时正是学生入学高潮，小学生多，学校只能上下午岔开上课。那天上午，低年级没课，有同学就提议到学校的附近去玩。

学校的围墙外，是一片农田。

高年级学生正在操场做操。高音喇叭的声音可以传到数里之外，在空旷的田地回响。一位体育老师正在高喊口令，这也是常给他们领操的老师。

一个同学突然喊叫起来，隔着围墙，叫着体育老师的名字，叫得几乎撕破喉咙，一声接着一声，尖锐而高亢，在口令的间歇，非常清晰和响亮。

校园内的广播消停了。高年级学生做完操，陆续返回教室。

忽然，围墙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体育老师飞奔而来。他们如惊弓之鸟，迅速四处逃窜。那个喊叫的同学腿快，很快跑成了田地里的一个点儿。明人也没命地往前跑，但终究落在后面。高大健壮的体育老师一把逮住了他。

姐和明人同校，比他高几年级。体育老师把明人交给他的班主任，班主任把她找来了。

明人说我真的没喊呀。

那你跑什么跑！不知谁在说。明人哑口无言。

2

在离明人家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个工厂。工厂的后边，是农田。墙脚杂草丛生，沟渠蜿蜒。还有一个厕所，是厂子里用的，对外，开了几扇通风的窗子。

明人他们常去那儿捉蟋蟀，抓蝈蝈。玩得忘却时间。

那天下午，邻居一个顽皮的大男生又带明人去那儿。瞎玩一阵后，那大男生说他要上厕所，就从窗口攀爬进去。明人不敢爬，在墙外等他。但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明人叫唤几声，也不见回音。明人很纳闷，不知什么原因，也有点焦急和担心。天色渐渐暗了，明人还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等他，还是自行返回。

有一个大人快步向明人走来，仿佛是冲他来的。明人转身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他抓住衣袖，甩也甩不掉。

明人被带到工厂的门卫室。那个大男生也在，一脸委屈地杵在那儿。

明人遭到严厉的讯问。两个大人让他们自报家门，还让他们交代有什么企图。明人矢口否认。大人说：“你没什么事，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是呀，你跑什么跑！明人问自己。

3

念初中时，学校有位李姓的体育老师，据说曾是乒乓国手。

那天午饭后，几个同学没事干，就在校园里晃悠。一直晃到体育组办公室的窗前。他们踮起脚，屋内的情形就尽在眼底。李老师把两张办公桌当床，整个身子都沉实地压在桌上。他在打盹儿。

这时，一个小个子同学扔下一句话：“真像一头猪。”他们都噗嗤笑了，又赶紧缩回脑袋，开溜。

仅仅几分钟后，李老师追出来，他们作鸟兽散。

但李老师后来找着了明人，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人呢？”明人嗫嚅着，半天后才吐出一句：“不是，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你跑什么跑！”李老师斥责道。从他的语气和目光中，明人知道，李老师断定是他说的。后来李老师向班主任告了明人的状。

明人百口莫辩但也不无自责：是呀，你跑什么跑！

4

有一年冬天，江南下了场大雪。雪花还在飘扬，很多人就玩起了雪球。

几个邻居小伙把一个墙脚下的废物箱作为靶子，一次次地扔去雪球。但这废物箱摇摇晃晃地，像个不倒翁。他们又一阵阵地将雪球砸过去，好久，都未能击倒它。

这时，一个身上裹满雪花的路人走来，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但他击中了废物箱上方的一户玻璃窗，玻璃顷刻尖叫碎裂。

那人见闯祸了，脚上像踩着雪橇，带出一阵雪雾，跑没影了。

一如树倒猢狲散，刚才还玩得忘我的伙伴们也四下逃离。明人一步也不挪动。看着他们逃逸，心里充满鄙夷。

那户人家有人出来，看见明人，径直朝他走来。明人没跑。神情淡定。从未有过的从容。走近的人气势汹汹、兴师问罪：“是你砸的吗？”明人坚决地摇头：“不是。是刚才一个路人砸的。他是要砸废物箱的，砸偏了。”对方将信将疑。明人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没说假话，那人已经溜了。”

说完，明人也转身就走。明人这次没跑。

明人那时年轻的背影，一定很坚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