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何怀宏

收在“牛津通识读本”中的这本罗宾·阿特菲尔德所著的《环境伦理学》,自然不像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卡森的《寂静的春天》,或者罗尔斯顿的《环境伦理学》那样具有原创思想或震撼社会的意义,它的篇幅也不可能太大。但作者还是简明扼要、相当客观忠实地追溯了环境问题和环境伦理学的起源与发展、关键的概念和相关的道德理论。作者不仅作一般的介绍,而且有自己的细致分析和推理,其态度又是相当包容和开放的。作者还注意到与环境思想理论结合的社会和政治运动、保护环境的实践努力,并特别讨论了未来世代的道德地位问题、气候变化的迫切问题,以及环境伦理学与宗教的关系。

大约二十年前,我曾经主编过一本《生态伦理》。我指出过生态或环境伦理学的两个鲜明特征,一个是它的实践性,一个是它的信念性。关心它,人们一定不会简单地只是想获得一些知识,而是还可能会感受到某种信仰或信念,乃至致力于某种实践行动的。我也谈到了在这一新兴的领域中,哲学理论、精神信仰和行为规范之间的联系与划分。我希望在信念和理论上有同有异的人们,能够尽可能地追求一些指向行动和实践的基本共识。后来,我在《新纲常》中又曾提出过“生为物纲”。但总的来说,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持续研究。所以,这本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重新学习。

多少万年以来,人们一个个、一代代以其短暂的生命历程,面对在时空上看来都广阔无垠的自然,可能常常会觉得自然过去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自然是现成的,环境是不变的,似乎可以由我们无穷地获益和取用。但作者明确地指出:“我们再也不能把自然界看作理所当然的了,即便我们曾经可以这样。”自然正在消失,而且可能是飞快地消失,而这些变化的原因却正是我们人类自己。

古人,哪怕是最聪慧的古人,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不曾为外在的自然过于担忧,因为古代人类的活动对自然界的影响并不太大。而现在的人们开天辟地,获得了震古烁今的强大控物能力,实际上正在重塑环境,重塑自然。但这种“重塑”有可能不仅在手段上是不自然的,它还指向一种可能把我们的自然——至少是地球上的自然界——变得面目全非的后果。

我后来被一些另外的问题所吸引——或者不如说所逼迫,这些问题初看起来似乎没有对环境构成直接的威胁,比如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但它们却可能从内底里改变人类,改变动物,改变环境和自然。所以,这些探讨或也可以属于广义的“环境伦理学”的范围。而且,由此也让人忧虑人类及其文明、地球及其经过四十五亿年才形成的这个堪称美好的“自然界”的命运。

放眼世界,由强大物质欲望推动的现代人类的卓越控物能力,还在继续日新月异地发展。当高科技带来的危险为大多数人都明确意识到的时候,阻止它们却有可能已经为时过晚。我们正在一条单向路上狂奔,而这条路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前面或许还没有分叉。如果这种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就不仅是自然环境和其他生物遭到威胁了,人类自身也会直接遭到威胁。而人类自己制造的灾难又会“殃及池鱼”,把整个地球拖入灾难。

毋庸多言,有作者精到的知识性和思想性的介绍,有译者纯熟流畅的翻译,这是一本值得读的书。而我希望这本书不仅给读者带来知识上的收益,还带来思想上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