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广东的初夏,上午九点的太阳已经非常火辣,炙热的阳光,肆意的烘烤着白晃晃的水泥地面,热腾腾的气息一浪接一浪的从地面直往上窜。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们,直射的阳光使得皮肤一阵阵刺痛。
小晴穿着一件浅黄的T恤,衣服多处已有些发白,领口有些变形,几乎没有了弹性。蓝色的牛仔裤也能看出已浆洗过无数次。
清瘦的身材有些撑不起这套衣服,蜡黄的脸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面无表情的用干枯的双手重复的做着展开、挂起衣物的动作。
在她的脚旁还放着两大桶没有晾晒的衣服。有小孩的,老人的,年轻男人和女人的,一个个扭着的布团,重重叠叠堆在乳白色的塑胶涂料桶里。
这是她每天都要用手清洗的一家人的衣服,每天得洗上一个多小时。结婚八年来,家里虽然前年买了台洗衣机,但婆婆还是要求她用手洗衣服,说小孩子每天玩得衣服太脏,洗衣机洗不干净。
院子的角落里有一颗杨桃树,树下,两个孩子正在水盆里洗着玩具,她们将水花拍得老高,两人的衣服都有些溅湿了。旁边童车上坐着的小妹妹,看到两个姐姐在那欢呼雀跃的玩着,也手舞足蹈,咧着嘴不停地呵呵呵的笑着。
这是小晴的三个女儿,还有一个老大雪玲上学去了,老二春花今年四岁半,虽然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由于经济困难,家人说再让玩一年,明年去上个大班后就能升小学了。老人说小班中班上了没什么用,不如省点钱,让小晴再带多两年。
老三夏雨马上满三岁了,也会要等上两年后直接上大班。坐在童车上最小的女儿冬梅,刚刚一岁半,还不会走路,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姐姐逗乐。
依照当地人的观念,她是肯定还要再生一个儿子的,但她认为自己已经无力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杨桃树上知了不停的鸣叫着,吵得人有些厌烦,小晴很想拿个东西把它们给捅下来。但是她不想耗费那时间和力气。
晾完两大桶衣服,她马上又要带着三个孩子去市场买菜了。每次买菜他都是背上背一个,车上推一个,手上再牵一个。虽然市场离他家只有几百米,但每次去一趟都得耗上她全部的气力。
家里经常都是十几口人吃饭,要买的菜再简单也是要几大包。加上孩子们看了这个跑了那个,眼睛要时刻关注着她们。一来二去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巨大,让她欲哭无泪,无处倾诉。
买完菜回到家,她又得马不停蹄的准备家里十几个人的饭菜。自己家本来就孩子多,人口多,小姑子虽然已经出嫁了,由于离得近,也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看外婆。
小晴的老公张恒生在附近的一个采石厂工作,每天也很劳累,家里指望他不上。家婆王兰说,她来到这个家后就很少做家务,当年因为生孩子落下了病,不能太劳累,不能碰冷水,家里一般都是她让老公和孩子们干活,自己负责全面掌管指挥就好。
自从小晴嫁入这个家后,所有的家务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婆婆每天只管自己打打牌,跳跳舞,还要埋怨她这里那里做得不够好,让小晴按她的指示做事。
今天,小晴拖着三个孩子,又在菜市场买了大大小小几包菜,女儿春花刚才趁她挑选蔬菜的空隙,独自跑去街边卖金鱼的店铺去玩了。
小晴一转头没见人,菜都没顾着拿,急得满头大汗的推着小雨,背着冬梅绕着市场找了一大圈,嗓子都喊哑了才找着孩子。
终于找到女儿后,她已经没有力气责备她了。如果真的没找着,回去还不知要被一家人骂成怎样。她匆匆的拉着春花,推着夏雨来到刚才的菜摊上,付完钱拿着大包小包的菜一步步的往家挪。
由于童车下面已经放不来太多,她背着冬梅,一只手牵着春花不敢放手,另一只手提着两袋菜还要推着童车。忙活一上午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只能走上一小会又停下歇息一下,才能继续往家走,短短的几百米路,她们要花上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才能走到家。
从菜市场通往她们的家,总需要通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只是这条小巷,并不能轻松通过。
前面有一条黄毛大狗,盯着她们看了很久,脚步往前抬了抬又缩回去了。好似想即刻穿过他们往前走,又可怜她这副疲倦,静静的等待她们一尺一尺的挪着步子。
孩子们看到这条长相凶狠的大黄狗,同样也不敢挪动脚步,只想等它赶快走开了,不管小晴怎样催促,春花只是站在原地,夏雨也一个劲的哭喊着。
这条巷子,她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回,没有一次是轻松通过的。这样的日子小晴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小在家她就是这般劳累过来的,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就更累了,她以为这就是她的命运了。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命运还会有另一条路可走。
2
1986年,正是计划生育进行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很多地方执行非常强硬的方式阻止人们超计划生育,要求每个家庭做到少生优生。
不少家庭因为生了多胎而遭受计生部门的各种形式的执法,家里被搬至一空,情况恶劣的地区,甚至用炸药将他们的房子炸毁的现象也是有的。
小晴就是在这样的年代出生的,她的上面还有一个四岁的哥哥。所以她是家里偷偷被接生出来的,母亲怀她时还曾经在外地的远房亲戚家借住了半年多。
产婆将她接生下来后,母亲都没来得及抱一下她,就被父亲安排人送到了临县的大姨家寄养。
她没有吃过一天母乳,一直都是父亲按时送的罐装炼乳让大姨兑水喂养她长大,母亲从来没有来看过她,只有父亲每月送来炼乳和日用。从小到大,大姨才是最疼爱她的人。
大姨是个纯朴善良的女人,一辈子都在照顾着子子孙孙长大,几十年来,身边没有离过小娃娃。她的爱如同大海一般,包围着身边所有的人,从来不知疲倦,无声无息的浸润着每一个人。
待到小晴两岁多的时候,会说会走了,为了不要长期麻烦大姨,父亲又安排她住到了外婆家。她每天跟随着外公外婆在地里田间,看小鱼,捡田螺,抓蜻蜓……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和父亲会过来外婆家,她觉得他们和陌生人并没有多大区别,反倒左邻右舍的乡亲她会感到更亲切。
前屋的周大婶,小晴会偶尔跑到人家怀里撒娇,周大婶也会宠爱的哄着她,但每次父母过来时,连拉着她手说话都很少,小晴也不是很喜欢和他们亲近。最让她开心的还是大姨久不久的来看一下她,还会给她带上一些小零食。
后来,母亲又怀上了小弟弟,父亲对她的关心就更少了,只是每月寄上一些生活费给外婆。她已和大人同桌吃饭,不需要再送炼乳过来。
会跑会跳的她,每天的快乐就是跟着外婆一起去田间,不用在家受表哥表弟的欺负,还能有各种小鱼小虫可以供她逗乐。
表哥他们,还有附近的孩子们都说她是没人要的可怜虫,总是会想着法子欺负她。她有时也会生气的打骂回去,可以表哥就会哭闹得更大声,然后去找舅妈。这个时候舅妈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说上小晴一通。
“小晴,你该懂事点了,都四岁多了,不要还整天瞎胡闹。你爸妈将你放在这,我们也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我们家里负担也重,平时舅舅舅妈也很忙的,没有时间老给你扯架。你少惹大家,平平安安的在这里待着,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小晴觉着自己很委屈,但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辩护,只能默默的走到屋后独自委屈。外公外婆每日忙碌着地里田里的农活,回来后就只想好好休息,也没有精力顾及她太多。
后来她每天就只想跟着外婆到地里去了。没有小伙伴一起玩,她就自己找乐子,不给外婆添麻烦,也不用受谁的委屈。
田梗上的小草吖,绿油油;微风那个吹着,轻又柔;舞动着腰枝,扭吖扭……外婆也不说什么,由着她跟着,只是有时距离太远或水渠太多的地方就会不许她跟着。这时她就只能自己在家附近的园子里玩,尽量不去惹那些爱欺负她的人。
弟弟出生后是留在家里由父母亲自抚养的,所以她只能继续留在外婆家了。小学也是在外婆这边的学校读的,直到后来弟弟上学时,父亲才将她接回自己家,那时她读五年级了。
已经十多岁的她也能帮着家里做些家务了,每天放学后就要帮母亲煮饭拾柴。母亲所有的精力除了家务,就是关心弟弟的生活起居,从来没有停下来问过她一次学习和生活需求。
小晴穿的衣服也基本是大姨家的表姐穿小了拿来给她的,只有过年了母亲才会给她买一套新的。
初中三年小晴是在寄宿学校度过的,那是她最快乐的三年时光。在学校里,她可以和自己的朋友谈天说地,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受大人的时刻约束。
学校后面的高山覆盖着厚重而葱茏的绿色,给人一种无比踏实的安全感。山明水净,绿树婀娜;白得晃眼的云彩像一团团新棉絮,悠悠地飘浮在湛蓝如水的天空……可是,初三毕业后,父亲就不再供她上学,他说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能认几个字,会算点简单帐就行了。花那些钱去上学,还不如在家帮忙。
父亲打算过段时间去广州开间店铺,到时需要人手帮忙,刚好小晴可以顶一个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