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诺曼人的离开,这场毕尔巴鄂港湾内的战斗也画上了句号。而最先着火的那两艘诺曼战船的上层也逐渐在焚烧中支离破碎。跳入海水中的诺曼人水性都不错,要么是游上了岸,要么就是爬上了船。但由于他们在水中挣扎太久,因此失去了战斗的体力,而这时毕尔巴鄂城内的治安部队也及时赶到(城内的常驻守军在卡斯蒂利亚征服纳瓦拉后就被取缔了)。这二十多名手无兵刃、再无一战之力的诺曼人面对五十多人、全副武装的治安部队,只能束手就擒。
原本同样搭坐诺曼桨帆船突然闯入港口的骑士小姐等人也需要被扣押,不过在莱昂纳多向治安官简单说明了之后,治安队便没有再为难他们。在毕尔巴鄂,那些懂规矩的人多少都会给兄弟会一个面子,特别是治安部门,毕竟他们就是得到兄弟会资助后才能扩编的。
至于那些跟随者骑士小姐和邓肯逃到毕尔巴鄂的诺曼平民,他们就暂时被安置在了港口边上,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莱昂纳多对此简单猜测了一下,估计那些来自诺曼平民就是一群被那群诺曼贵族老爷强制征用的法兰西渔民或者农民,因为受不了被残酷压榨,然后再被那位异常遵奉“骑士精神”的姑娘鼓动一下,便坐上这艘船逃离了。毕竟,骑士信条中就包括“不遗余力帮助弱者”这一条。
对于莱昂纳多来说,这个奇怪的骑士小姐身上有很多谜团,最主要的就是她如何懂得这么多中世纪人不应该了解的知识,因此莱昂纳多对于她的身份来历也非常感兴趣。莱昂纳多不相信她是自己知道这些东西的,一定是她接受过的教育或者是生活的环境,塑造了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个人形象。
所以,为了试图调查清楚她背后的真相,莱昂纳多就非常热情友好地邀请两名骑士到了一家酒馆中,当然,是兄弟会所经营的。
——
酒馆内,一名穿着白袍的男人大步走到柜台前,将一名酒保招呼了过来。
“先生,三杯‘生命之水’。”莱昂纳多熟练地竖起三根手指,然后又把两枚黑币放在了桌面上。
“好的,先生。”酒保虽然不太认识这个白袍男人,但对方似乎对酒的价位很是了解。
“老家伙,为什么我没有?”一名年轻人跟随到莱昂纳多身后,不满地嚷嚷道。
“未满十八岁禁止饮烈酒。”莱昂纳多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名青年更加不服气了,他回头张望着,然后便将手摊向刚刚走进酒店的、已经脱下盔甲的骑士小姐:“那你为什么也给她要了一份?”
莱昂纳多回头看了一眼骑士小姐,然后便对罗德里戈耸了耸肩:“她可是一位骑士。”
“她可还是一个小姑娘!”罗德里戈继续辩解道,“她甚至还没高过我的鼻子,谁说她就过十八岁了!”
由于这一句是用卡斯蒂利亚语说的,因此罗德里戈和莱昂纳多都以为一旁的骑士小姐没有听懂。她确实没有直接学习过卡斯蒂利亚语,然而她却系统性地学过通俗拉丁语,而卡斯蒂利亚语正是从通俗拉丁语发展过来的,最大的区别仅限于其收到巴斯克语影响。因此,一旁的骑士小姐勉强听懂了罗德里戈的叫嚷声,便直接了当地发问道:“那么这位年轻的剑士,请问您几岁了啊?”
“本大爷今年十六岁,马上就十七了!”罗德里戈不甘示弱地说道,同时上前逼近了一步以提升气势,“那你呢,年轻的骑士小姐?”
突然,莱昂纳多揪住了罗德里戈的耳朵,把自己这个不懂礼节的学生拉到了一边去。
“哎疼疼疼——老家伙,你干什么?!”
“向一位女士问年龄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我教过你不止一次了。更何况她重视礼节。”莱昂纳多仿佛遇到什么很丢脸的事一样,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上帝啊,你难道从我这除了学习如何打架之外就没有学到别的事情了?”
“才没有!我——唔——”罗德里戈继续挣扎地说道,而莱昂纳多二话没说,就将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大块面包塞到了他嘴里,让这个继续试图狡辩的冒失学生暂时被强制静音。
“好了,骑士小姐。请原谅我学生的冒犯。”莱昂纳多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向骑士小姐,她微微点头表示回应,而此刻,酒保也用木盘端着三杯清澈的“生命之水”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现在没有人打扰谈话了。所以,您能解答在下的一些问题么?”
“可以。”骑士小姐微微点头道,但她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同时也挺直了身板——虽说身高差还是挺明显的(注:莱昂纳多身高1米76,骑士小姐身高1米61)——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骑士见面应报上各自的性命,以表示尊重。”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吾名夏洛蒂,来自不列颠的自由骑士,姓氏……暂时不便报出。”
“吾名莱昂纳多,出身于加利西亚的医院骑士(Hospitaller)。我一介平民,没有姓氏。”莱昂纳多同样站直身躯,一改平时轻松从容的形象。他伸出了右手,而夏洛蒂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与莱昂纳多正式地握了一个手。
一般来说,除了那群异类的医院骑士外,中世纪的骑士都会看不太起草根出身的同行,因为他们自认为贵族,就是高于平民那些牛马一等的(虽然他们也有很多人蠢的跟牛马一样)。不过眼前的这位骑士小姐虽然明显是贵族出身,但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歧视,反而是还相当认可地点了点头。“我父亲曾说过,人的高贵与否不在于血统,而是他在于他的精神和灵魂。”夏洛蒂一本正经地说道,“阁下武艺高超,且拥有众多追随者。我们虽曾经有所误会,但我仍愿意相信,你的本领和人格一定有过人之处。”
很有意思,中世纪贵族居然不会强调血统。要么是其不想参与血统继承的勾心斗角,要么……
“过奖了。”莱昂纳多谦虚道,“而我也认为,人是否应得到尊重认可也与性别无关。你的所作所为,无愧于骑士之名,也比我这么多年见过的绝大多数骑士更加高尚、勇武。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莱昂纳多一直在观察分析着对方的神情,而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虽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但这位骑士小姐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欣喜。看起来,她也是一位很需要认可的人,就像自己那位高傲的学生一样,而且由于她的性别,她所遭遇的阻碍更多。
“谢谢您的称赞。”眼中流露出的欣喜转瞬即逝,骑士小姐再次恢复成严肃正式的一副模样,继续跟莱昂纳多说道,“阁下一定想知道,为何我所搭乘的是艘诺曼人的船,以及那些诺曼人又为何要追击我们吧?”
“愿闻其详。”莱昂纳多伸手示意坐下。在场的四个人围着那张木桌,纷纷入座。
“我和我的助手,也就是这位邓肯骑士,一同离开了不列颠四处游历。而在来到诺曼底之后,我目睹了那些诺曼人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施加暴行。那些诺曼贵族,以及那些为虎作伥的所谓的‘诺曼勇士’,凭借武力和恐惧强迫这些被征用的平民为他们劳动。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却比不列颠的农奴更加糟糕。”
“略有耳闻。那些诺曼人本就是入侵法兰克的维京殖民者。少数的诺曼贵族和战士,奴役着占大多数的法兰西平民。不过处境比奴隶还糟糕,这我是没有想到的。”莱昂纳多点头应和道。
“为此,我召集起了一群渴望逃离的被奴役劳工,夺走了一艘诺曼战船,并趁着夜色逃离了瑟堡。但不知为何,在第二天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后方有数艘诺曼人的船队朝我们穷追不舍。他们追逐了我们船只四天四夜,最终我们只能来到了毕尔巴鄂,试图上岸离开。接下来发生什么,您已应该很清楚了。”骑士小姐最后摊手道。
“你很大胆,但也很勇敢,夏洛蒂骑士。”莱昂纳多赞许地说道,但随即便语锋一转,“不过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那些诺曼人要追击你们?”
“当然是那群邪恶的诺曼人不满于船只被一群奴工偷走,因此才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少女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她确实是很有正义感的人,但是她对于复杂问题的思考可能过于单纯了一些,莱昂纳多在心中想到。
“不不,夏洛蒂骑士。如果只是为了追杀奴隶,在一天无果之后他们便应该返回了,而不是穷追不舍。”莱昂纳多说道,“你仔细想想,船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你们检查过船舱吗?”
“当然检查过。那里面除了一些食物和水,剩下的好像是些……金币银币还有首饰之类的东西?我记得好像还有金冠和权杖来着”姑娘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不过为了跑得更快,我们已经把大部分没用的东西都扔进海里了。”
“哎呀!我的骑士小姐啊,那些诺曼人不是为了别的,肯定就是这些贵重物品啊……”莱昂纳多扶住了额头,非常无奈地说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姑娘对此毫无感觉,“那可是闪闪发光金币和银币啊……剩下的估计都是些相当贵重的宝物,估计都是那些诺曼人不知从哪里抢来的战利品。这才是原因啊!”想到一个船舱里的大把大把金银财宝就为了提升速度而被丢进海里,虽然这是必要的,而且跟莱昂纳多没有一点关系,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心疼。
“真的吗?……不,不可能。父亲曾说过,钱乃事身外之物,怎么可能有人会把钱看得比廉价劳动力重要呢?压榨生产力,比抢钱获得的利润大多了!”骑士少女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些固执地摇头道。
她的父亲?一个中世纪贵族能说出这种话?这个时代不都是所有人都喜欢抢劫来钱快的吗,怎么可能有人像他或者那些神君国王一样清楚种田的真正威力呢?不过就算如此,那还是说不过去——简单地算算账,三十多个逃亡的奴工和一大堆一大堆的金银币相比,哪个对诺曼人更有吸引力?明显是财富啊!
不过莱昂纳多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姑娘似乎非常执着地坚信她父亲的话。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她,那就必须改变她的观念,但显然这很费时间,而莱昂纳多没那么多时间去耐心解释。所以他立刻做出了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换下一个问题。
“你的父亲,他应该是一位智者。”莱昂纳多对夏洛蒂说道,“他的目光很敏锐,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下对他很是仰慕,能否有缘拜见?”
说到这里,气氛突然凝固住了。夏洛蒂的面色突然阴沉了下来,随后便拿起了酒杯,毫不停留地闷下了一口“生命之水”。不出莱昂纳多所料,她被烈酒火辣的味道呛住了,发出了一阵咳嗽声,同时还呛出了一些眼泪。莱昂纳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与这位骑士小姐更熟识的老骑士没有动作,那他自然也是没有必要做什么。但过了一会,他才发现,夏洛蒂眼角的泪光不仅仅是被呛出来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莱昂纳多的目光,骑士小姐连忙抹了两下脸,然后强装镇定地说道:“抱歉,阁下,是我失态了……”
莱昂纳多自然也是直接看出了她如此表现的原因,不过他不打算再提起骑士小姐的伤心事,因此只是选择了沉默等待。
而这时,罗德里戈终于吞干净了面包——因为莱昂纳多曾经拿着燧石枪“亲切”地教导(威胁)过他,如果他敢浪费食物就会给他的臀部上来一枪——罗德里戈立刻凑到了导师耳边,低声地问道:“老家伙,她好像哭了。为什么啊?”
“别装傻了,你很清楚为什么。”莱昂纳多也是同样低声回答道,“别说这件事了。”
莱昂纳多在心中直喊可惜。这位骑士小姐的智者父亲估计已经不在人世,莱昂纳多本来还想要去拜访一下这位思维似乎很超前的神人,甚至可能和他是真正的同类,但似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看着又是痛饮一口“生命之水的夏洛蒂,莱昂纳多能够理解她借酒消愁的想法,而且他正好也需要她去借酒消愁,因为酒精能够让人说出更多的心里话,因此他完全没有干预她。
过了一阵子,当骑士小姐把一整杯“生命之水”干完后,她似乎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而脸上却是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红,看来酒量还挺不错。而事实也是如此,酒精并没有让夏洛蒂陷入“吐真”状态。
“我很抱歉。”莱昂纳多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么请问,你所知道的,关于骑士精神、骑士宣言,以及火枪之类的一切事情,是他教给你的吗?”
骑士小姐僵硬了片刻,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莱昂纳多的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基本的答案。看起来,这位骑士小姐虽然不是来自未来的旅人,但她已故的父亲,很有可能是。关于这个前辈究竟留下了什么遗产,改变了什么,他还无法得知,毕竟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前往不列颠的。但毫无疑问,如果眼前这个姑娘是一位穿越者前辈的子女,那么她为何表现得与周围如此格格不入,也就正常无比了。
突然间,在这个时候,莱昂纳多突然回忆起来了,他又对先前夏洛蒂提到的“伊比利亚至高王”和“炼金术士”等字眼有了印象,而且,这似乎与他关系还很深。
“你为何来到伊比利亚,而不只是停靠在布列塔尼或者是阿基坦?”莱昂纳多提出了他最后的问题。
“因为……”骑士小姐抬头看向了莱昂纳多,眼神中有些不解,但还是打算回答这个并不是不可回答的问题。
“因为你曾经读到过一本名为《阿斯图里亚斯传说》的书,对吧。”莱昂纳多直接帮对方说出了答案。夏洛蒂顿时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莱昂纳多,先前的悲伤和迟钝一扫而空。“一位出身于坎塔布里亚、名为卡瓦列罗的落魄贵族,为了帮死去的父亲复仇、同时也是为了讨伐侵占他故乡的异教徒,他毅然踏上传奇的骑士之路,与异教的伊比利亚至高王帕尔帕廷,以及其手下的、掌握火焰的炼金术士普罗菲特展开了长久的宿命对决。是这样吧?”
“是的,没有错……”骑士小姐眼神中的震惊之色愈加浓厚,看起来她都怀疑莱昂纳多是否会读心了,“但你是怎么——”
“因为我就是它的作者,奥德拉诺厄(Odranoel)。”莱昂纳多露出了不知有何含义的灿烂笑容,这个世界可真是喜欢给人开玩笑,“那是我反过来的名字。估计那本《亚瑟王传说》也在你手里吧?”
“难道那也是你写的?”姑娘此刻脸上的神情已经逐渐从神情转变为惊喜,仿佛是一位虔诚的信徒终于见证了主的降临一样。
“不是。那只是帮一位吟游诗人朋友记述下来的传说。”莱昂纳多笑得很神秘。并没有什么“吟游诗人”,他只是不打算把一些本自己配不上的名誉挂在头上了,就像即使他很馋罗德里戈未来“熙德”的称号,他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来取得这个充满荣耀的传奇头衔。不过能在这里遇到弗兰克船长所说的那位英格兰的神秘主顾,他还是相当意外且惊喜的,就像一位籍籍无名的网文作者在公交车上意外发现了自己唯一的粉丝在看自己的书一样。因此,连带着莱昂纳多对这个姑娘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利用”变成了“加以关照地利用”。“想不到啊,我还说,是谁会高价买下这种没人看的东西。”
“不是,奥德拉诺厄先生……不对,是莱昂纳多先生。”夏洛蒂连忙摆手道,“这其实本来不是我的,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莱昂纳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也对,除了一位穿越者,谁会去花大价钱买下后世才有的骑士文学作品呢?这个时代可没有多少人会重视这种东西。
“而自从读完了那两本书后,父亲就如同着了魔一样,一直叨念着要去伊比利亚,说‘我要到那里找到那个人’。”夏洛蒂一提到自己的父亲,神情再次低落了下来,但脸上又立刻阴转晴,变得坚定无比,“他的遗憾,就由我夏洛蒂来代替完成!”
莱昂纳多不禁鼓起了掌,但同时又问道:“不过,你好像自己也读过那本书吧?你不会真相信什么伊比利亚至高王的存在吧?”
“嗯?难道现在不是至高王帕尔帕廷还在统治那里吗?书上说了,帕尔帕廷有着强大的力量和炼金术加持,是不老不死的。为了打败帕尔帕廷,这不就是我父亲一直叨念着要来伊比利亚的原因吗?”夏洛蒂又露出了她标志性的认真表情。莱昂纳多极其无语地发现,她似乎是真的坚信着这些虚构的东西。
这……这算是中世纪版中二病吗?莱昂纳多不禁无言地吐槽道。
“我的骑士小姐,但这些都是虚构的啊……”莱昂纳多有些无奈地答道。
“不,这些肯定是真的!”夏洛蒂坚定无比地说道,“因为亚瑟王传说是真的。我的父亲,他就是在机缘下拿到了亚瑟王的圣剑——就是我这把“断钢剑”(Excalibur)!”说到这里,她立刻站起身来,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那把黑色的骑士长剑。
什么嘛,亚瑟王什么都明明都是虚构的传说,怎么可能会拿到传说中断钢剑。莱昂纳多刚想出言反驳,就突然回想起先前中战斗的一幕——夏洛蒂手持这把黑色长剑,在一次正面对击中直接斩断了一个诺曼人的钢剑,而且当时斩断得似乎还十分丝滑,充分体现了两把剑之间悬殊的强度差距。莱昂纳多的目光突然集中在了这把所谓的“断钢剑”上,开始思考起了其材质和构造。
“能给我看看吗?”莱昂纳多突然提出了请求,“能让我仔细检查这把剑吗?我也是一位工匠,对于这把剑很好奇。”
“没问题。”骑士小姐毫不犹豫地就将这把剑交给了莱昂纳多,原本一旁的老骑士都差点要阻止,却被她拦了下来。看起来,在莱昂纳多透露了自己的作者身份后,这位自己的书粉就毫不犹豫地给予了信任。虽然这显得她有些过于缺乏防备之心,或者也可以说明我们的骑士小姐有些过于单纯,但这种信任对他莱昂纳多而言总归是一件好事。
莱昂纳多接过了剑刃,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轻,其次,就是这把剑的刀刃似乎并没有多少金属感,不像是往金属里掺碳,看上去反而更像是……往碳里掺金属。
莱昂纳多观察了半天,除了剑刃上几乎没有任何磨损,以及这把剑轻盈而又极其坚硬之外,他没能再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莱昂纳多只能确认一点,那就是刀刃里肯定有大量的碳,但具体是怎么做出这种强度极高的剑刃,他还是想不通。说不定这和他的燧石枪原型一样,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检查完毕后,他干脆地将剑刃归还,并向慷慨借剑的骑士小姐表示了感谢。
接下来,莱昂纳多也不再谈论问题了。他想要问的问题的已经都得到了答案,而对方对于自己所属的家族三缄其口,莱昂纳多自然也没有再去钻牛角尖。接下来就是一些聊天聊地聊上帝的自由对话了。
一开始,莱昂纳多绞尽脑汁地试图让骑士小姐接受没有“伊比利亚至高王帕尔帕廷”这个人的观念,也试图让她相信至高王的邪恶帝国,也就是所谓的“后倭玛亚王朝”早已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分崩离析,卡斯蒂利亚才是现今伊比利亚的最强国家——1055年末的伊比利亚已不是基督徒在异教徒的铁蹄下奋力抗争了,而是那些异教徒泰法在基督徒的长枪大炮面前瑟瑟发抖。然而,莱昂纳多仅成功了一部分,骑士小姐相信了那个曾存在于伊比利亚的暴政帝国已经解体,然而她却依然坚信,邪恶的“至高王帕尔帕廷”依旧躲在伊比利亚的某处,正在伺机而动,企图卷土重来,而她就是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去找出并彻底击败藏在阴谋中的“伊比利亚至高王”的。事到如今,莱昂纳多停止了思考。
他父亲所说的人,估计就是他看出那本书的作者也是穿越者,所以想来伊比利亚找人吧。莱昂纳多对此早已有了定论。不过对于这位有些固执、坚强而实际上又有些脆弱的姑娘,他还是选择没有反驳。
之后,就基本是骑士小姐滔滔不绝的个人脱口秀了。她一边夸着“生命之水”喝着过瘾,一边借着酒力开始一个劲地讲话,就几乎没停下过。
在漫长的对话中,罗德里戈因为一直插不上嘴而倍感无聊,最终选择了主动离开。而似乎是苏格兰人的老骑士邓肯还是老样子,也不知他究竟听不听得懂古英语和拉丁语,但他就是宛如一尊门神一样,坐在那张桌子旁,一动不动。
……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需要就此别过了。”到了最后,莱昂纳多选择打住了这交流。不过骑士小姐似乎对此显得又些扫兴,她显然还想要和这位“奥德拉诺厄先生”继续畅谈,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但莱昂纳多感觉到的却是,这位骑士小姐似乎是封闭了太久的内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才将内心的各种话语全都说了个痛快——莱昂纳多甚至有自己是一位心理咨询师的错觉,而夏洛蒂就是寻求帮助者。静静地倾听,一直保持善意、理解的态度,这就是他在对话中从始至终保持着的交流方式。他听得出来,这个姑娘心累了,虽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也许和她一直不愿意透露的家族有关——但,如果倾听能让她好受一些,作为一名医者,莱昂纳多自然会欣然接受。但随着谈话变得越来越久,骑士小姐喝的酒越来越多,这位酒量颇为不错的姑娘似乎也开始进入说胡话的阶段了。正因如此,莱昂纳多才选择了终止。
而他也并不是从骑士小姐所倾诉的话语中一无所获,特别是一堆来自不列颠、北法兰西和诺曼底的近况,这些也许在他未来的战略部署上会起到关键作用——相较之下,骑士小姐对他的好感度提升,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莱昂那多先生……”夏洛蒂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还没讲完……等我回到,英格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身体却很诚实地支撑不住了。莱昂纳多和老骑士几乎是同时反应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夏洛蒂。
“你该回去了。”莱昂纳多低声说道,同时向老骑士给出一个眼神。虽然依旧是毫无语言交流,但老骑士明显是明白了莱昂纳多的意思,准备和莱昂纳多一同带夏洛蒂离开酒馆。
“莱昂纳多,你这个狡诈不诚实的骑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是个炼金术士!”夏洛蒂突然又叫喊了起来,莱昂纳多只能无奈地继续搀扶着她的肩膀朝酒馆的门口走去。
“你听好了,你到是跟我回英格兰……你就看我把那个懦弱臭老头的王冠薅下来!他假惺惺地照顾我,就是为了满足所谓的……那鬼的家族利益!还有那个无耻之徒戈——”夏洛蒂的口中依然是没有停下来,继续用古英语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莱昂纳多只能应和着说道。不过这时,他突然瞥见了一样东西——由于喝酒了之后乱说乱动,导致夏洛蒂身上的衣物凌乱了起来,这样东西藏在了她衣服的夹层中,莱昂纳多直到现在才看见。而当他认出那个东西后,他的瞳孔突然间紧缩了起来,并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个小小的盾徽纹章,上面画着一条红底的金色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