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尔戈斯兄弟会

在莱昂纳多和罗德里戈成功脱险,并在当地兄弟会成员的协助下逃离萨拉戈萨后,两人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了布尔戈斯,并将在萨拉戈萨遭遇狂热异教徒围攻袭击的经历告知斐迪南一世。

斐迪南一世虽然面上严肃,形式性地表达了对莱昂纳多师徒的关切,但他实际上却跟莱昂纳多想到了一块去。本来,他还找不到很好的借口主动入侵萨拉戈萨,因为萨拉戈萨北三四个个天主教势力包围着,不得不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贸然撕破脸皮,打破这种天主教君主与和平教埃米尔之间的默契,那么他接下来就要收拾一堆烂摊子——但莱昂纳多在萨拉戈萨遇袭,简直就是在斐迪南想瞌睡时递上了枕头:“卡斯蒂利亚使臣出访萨拉戈萨,当地统治者却任由暴民袭击大臣,而这是对卡斯蒂利亚赤裸裸的羞辱,以天主之名,他们必将付出代价。”这样的借口虽然并不强有力,但能用来合理宣战就行。

至于莱昂纳多作为使臣访问萨拉戈萨是不是真的,因为斐迪南一世压根没有出使萨拉戈萨这回事,这是莱昂纳多自己安排的行程,斐迪南一世和莱昂纳多对此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不需要证明这一点。等到萨拉戈萨被击败、瓜分,那里的异教统治者被击杀或者流放,宣战借口真相就不重要了。毕竟,谎言不需要证据,而如果谎言达成了预期的目的且不会被揭穿,那就与真话无异。

只要找到了借口,那么接下来就只用刀剑和大炮说话了,而显然,萨拉戈萨没有胜算。

1055年6月1日,以“试图谋害卡斯蒂利亚使臣”之名,斐迪南一世向萨拉戈萨的埃米尔直接递交了战书,随后亲率六千人的大军,直接跨入了这个泰法的土地,同时另外两千人则进入阿拉贡境内,与拉米罗一世的军队会合。而在6月3日,得知了卡斯蒂利亚对萨拉戈萨宣战后,阿拉贡国王和巴塞罗那伯爵也遵照盟约,共同向萨拉戈萨埃米尔国宣战。而令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南方的阿尔瓦拉辛埃米尔似乎也有一起动手的意向,并且向北方的天主三同盟表达了善意。

这场战争是毫无悬念的,因此莱昂纳多并没有兴趣加入其中,萨拉戈萨的主力将被卡斯蒂利亚粉碎,然后其领土被瓜分。也许这场战争中唯一有意思的,就是他独自策划的,针对阿拉贡王位继承的阴谋。当然,这位活不了几年的拉米罗老国王,莱昂纳多倒是可以跟他结交一下,说不定也能得到一点帮助,即使很有限。

而他现在来到了潘普洛纳,这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亲自前去参与。

——

兄弟会的规模扩张得很快,莱昂、布尔戈斯、波尔图、奥维耶多等卡斯蒂利亚主要城市都已经建立了长期据点。而且在纳瓦拉的潘普洛纳,这个远离国王和卡斯蒂利亚贵族监视的地方,兄弟会建立了一个非常稳固的后方基地。在战争之前,纳瓦拉王国就已经被兄弟会渗透了,而在纳瓦拉被卡斯蒂利亚征服后,这里就彻底变成了兄弟会的后花园,毕竟这里的真正管辖者,正是莱昂纳多本人。

即使已经初具规模,兄弟会真正的核心成员却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外围的协助者或者合作者。兄弟会的核心,只有以克莱贝尔为首组建的骑士团,还有那四十多名真正的、被莱昂纳多当面验证过的志同道合者。大部分的参与者,特别是工商联合会的组成者,基本只是一些行商和工匠,虽然对于兄弟会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他依旧缺乏属于自己的力量,与自己未来敌人正面抗衡的必要力量。而他今天赶来,就是着手解决这种困境。

这里是一家驿站,由兄弟会建立,也由兄弟会使用。自从兄弟会完全入主潘普洛纳后,整个城市仿佛就进入了一次扩建,大量的店铺和工坊在城中建设起来,而且来到这座城市的商人数量似乎也翻了个倍,顺带着将这座有些死气沉沉的城市变得热闹起来。

罗德里戈已经去潘普洛纳城堡见他的父亲了,而莱昂纳多则独自来到了这家兄弟会经营的驿站。一路上,他对于潘普洛纳的繁荣微微感到惊讶,不过一想到这里的农业增产和商业新兴,这样短期的迅速发展也就不奇怪了。

驿站的工作人员见到了莱昂纳多,然后便找到了站长。站长立刻就认出了莱昂纳多,随即便将它带进了驿站的后屋。

在站长的带领下,莱昂纳多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卧室前,而在那里,一名比他稍稍年长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莱昂纳多阁下。”那个男人有些尴尬地打招呼道。他知道莱昂纳多今天是要来干什么,但他依旧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又见面了,何塞先生。”莱昂纳多微微颔首回应道,用玩味的表情打量着对方,“你的老朋友可能会不太欢迎你。”

“伊莉丝原谅了我,但他还没有,可能也不会了。我……愧对于他们……”何塞的神情变得失落而充满歉意,“莱昂纳多阁下,你能带给我们你所保证的东西吗?”

“答应过的事,我没有食言过。”莱昂纳多回答道,笑容依旧是令人琢磨不透,“不过具体结果如何,还要看他的答复了。”莱昂纳多随后转身对站长说道:“准备一下,待会把人带过来。”

“明白了,阁下。”站长微微欠身,转身退下。

“走吧,去见我们的刺客先生。”

莱昂纳多叩动了木门,里面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请进。”

他随后推开了门,与何塞一同走入其中。这间卧室条件不错,甚至比他在布尔戈斯的那间要舒适一些,更宽敞,光线也更明亮,而一名英俊的意大利男子正坐在一张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羊皮书。看起来,他们确实有遵照自己的吩咐。

“我们又见面了,刺客先生。”莱昂纳多见到那个意大利男人,便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好,莱昂纳多……阁下。”那名男子瞥了一眼莱昂纳多旁边的男人,随即便当作只见到莱昂纳多一人,“有段时间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相信了吗?”莱昂纳多直截了当地问道。

刺客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可能相信,你一个人居然能布制出这么大的一盘棋,一个人居然能够组织出如此庞大的集体,而且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口号。你简直是个天才阴谋家,一位天生的组织者,莱昂纳多阁下,这不是恭维。而且我还严重怀疑,你其实是一个比我更高明的暗杀者。”

“更高明不至于,只是写出了一些个人创意,也许对你会有启发。”莱昂纳多回答道,“所以刺客先生,您认同我的道路吗?”

“我不知道。”刺客的笑容立刻消散了,身体前倾,注视着莱昂纳多,“莱昂纳多阁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准备如此之多,到底是为了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领主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

莱昂纳多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保持着那无法被看穿的微笑面具。

“但是,”刺客给了一个反转,“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的真正目的,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只不过你没有完全展现诚意,所以我也不打算完全合作。”

“诚意不完全,就是完全没诚意。”莱昂纳多轻笑着表示理解,“你的这位老朋友,跟我讲过你的过去。”

刺客看了一眼何塞,神情没有任何恼怒或者惊讶。“没有关系,一个小人物的过去并不重要。”

“不,我认为很重要,刺客先生。”莱昂纳多的眼神突然变得真诚而狂热起来,英俊的面庞竟然有些扭曲,“你厌恶那些贵族,我看得出来。你也一定以为,我也只是想要成为那些鼠辈中的一员。如果你这么想,那倒是真的有些看不起我啊……”

“哦?”

“我不想跟你扯什么信仰和使命什么东西,我的目的,或者说我创建这个兄弟会的目的十分明确,”莱昂纳多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阐述自己的伟大宏图,“我从未打算效忠过任何一个君主,我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能够完成一项伟业。而现在,这个目标是收复失地。任何挡道者,无论他们多么有权势、多么尊贵,他们要么与我合作,要么就被我消灭。”

“这很难。”刺客接嘴道,“即使有着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你也无法与那些大领主相提并论。”

“表面上不能抗衡,但总有些东西,可以完成逆转大局的奇迹。”莱昂纳多轻笑着解释道,“那些贵族领主,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依旧沉浸在血统和信仰的温床美梦中。如你所知,我是一个技艺无比高超的医师,而且我有自信,现今的世界上没有另一个能与我相媲美之人。但除此之外,我的脑内有着更多的东西,每一样的实现都将打破如今的格局。这是我的资本,我敢于定下这个宏大目标的资本。为了我的目标,我会与很多人为敌,而我却虽然与教会、几位领主朋友交好,手里有着一定的武力,而且也有志同道合的追随者,但我还是缺乏力量。”

“您的设想很有趣。”刺客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否又在演戏,但这些话,确实让他很感兴趣。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明面上的,但更重要的,是阴影里的。匕首只有不被人看见时,才是最具威胁的。”莱昂纳多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吐露自己的部分真实宏图让他很舒适,“因此,刺客先生,我需要你,兄弟会需要你。”

“为什么选择我?”刺客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开口道,“我只是一个收钱杀人的刺客。我也许与你有共同话题,但你也不至于就因此相信我吧?”

“当然不,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刺客先生。”莱昂纳多微笑着摆手道,“直觉告诉我,我可以暂且相信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听听你重述一边经历。”

刺客沉默了一会,然后便缓缓说道:“我小时候就被抛弃到了那不勒斯的贫民区,那里混乱、危险、丑恶。我如同一个耗子般在那里生存。”

“你?据我所知,应该还有一个人吧。”莱昂纳多不紧不慢地打断补充道。

“是。”刺客脸色难看了片刻,随即恢复正常,“伊莉丝,她和我一样,也是被抛弃的孩子。我将她视作亲人,我们两个人想尽办法从那个糟糕的地方存活下去。后来我们遇到了……他,三个人,一起奔波、为人卖命,苟活下去。”

“贵族,还有寡头,他们不但对被统治者凶残,对同类一样甚至更加凶残,却仍装出一副道德楷模的样子,令人作呕。”说到这里,刺客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过自从当初我为他们杀死竞争对手开始,我也深陷其中。”

“我明白。不过也总有一些好人,不是吗?”

“好人?”刺客嗤笑了一声,“是啊,是有些好人。但他们究竟是真的心地善良,还是别有目的的伪善,我不能完全分辨出来,我不能相信他们,否则就是对她的不负责。你大可认为我是个犬儒主义者。”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莱昂纳多看着对方,玩味的神情却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你只认为自己卷入其中而无法反抗,那说明你懂得还太少,看得不够远。”

刺客盯着莱昂纳多,用目光给出了疑问。

“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刺客先生,个人的力量太弱了,”莱昂纳多长吁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你想要改变,我们也想要改变,我们需要你;你们三人的力量太弱,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原先的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了,他们容不下你们,并要杀你们灭口,你们一直在逃亡,因此,你们也需要我和我的兄弟会。我们联手,与一切为敌,为的,只是构造出一个我们想要的时代。”说到这里,莱昂纳多微微眯起了眼:“加入我,为同一个伟大理想而并肩作战,我能满足理想,而你们则能够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很有趣的提议,我可以加入。”低头思考了数分钟后,刺客重新抬头看向莱昂纳多,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我会保留我的忠诚和态度。”

“没有关系,有你的前一句话就足够了。”莱昂纳多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卧室的门前将其打开。刺客在看到门后的人影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马可……”那个意大利姑娘看着刺客低声说道,与何塞不同,她的眼神中传达出关切和忧虑。

刺客再次沉默了,他转头看向莱昂纳多:“你想表达什么?”

“诚意。”莱昂纳多回答道,“如果不表现诚意,估计我们合作得也不会很愉快。不过我事先提醒一句,你们现在已经找不到容身之所了,他们不会放弃追杀的,但兄弟会有足够多的安全屋。怎么样,刺客先生,您同意我的提案吗?”

刺客站起身来,对莱昂纳多说道:“原则上没有问题。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做一件事。”他随后绕开了莱昂纳多,走到了自己的老伙伴何塞面前。毫不犹豫地,他一拳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旁的伊莉丝发出一声惊呼,刚想上去查看何塞,却被莱昂纳多伸手拦住。

何塞一声不吭,只是踉跄两步,捂住了被打的地方。刺客留手了,但依旧是给了一记重拳,宣泄自己对这个擅自出卖自己之人的不满。但终究还是并肩作战了十几年的老伙伴,甚至可以说是兄弟,他还是讲一点面子的,而且在听完了莱昂纳多的讲述,他也没有对何塞的选择再有太大异议,而只是表达对他的失望和愤怒。

“抱歉,马可。”何塞缓缓地放下了手,他脸上有一块极其醒目的乌青,“但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杀了你。”刺客用凌厉而深邃的眼神看着对方,“你的选择也许没有问题。但我对你的行为,感到很失望。你本可以跟我讲清楚。”

“……”

见何塞没再说话,刺客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来到了莱昂纳多身前。面对一名刺客,本来莱昂纳多下意识地想要抽出火枪保证安全,但他很成功地克制住了这个行为、这个想法。而且事实也证明,这位刺客没有对莱昂纳多动手的意图。

“我同意与你合作,不过先说好,这是因为我目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你的确与那些家伙不同,我能看到。我也感受到了你的诚意,虽然依旧无法完全判断其真实。”刺客注视着莱昂纳多的双眼说道,嘴角戏谑地挑起,“不过,你若是在耍滑头,或是之后改了主意,晚上可别睡太死。”

“那你估计是没什么机会了。”莱昂纳度回复道,“这片土地上,估计没有人的意志如我一样坚定,也没有人的野望比我更伟大。”莱昂纳多伸出了右手。

刺客忠于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笑过了,而莱昂纳多脸上的笑容面具,似乎也变得真诚了一些。两人握了握手。

“那么,欢迎来到阿尔戈斯。它将是医院骑士兄弟会的眼睛,也是匕首和毒药。哦对了,话说,你有姓氏吗?”

“没有。一个被遗弃者怎么会有?”

“那么你以后就叫马可·阿泰尔了。阿泰尔大导师,欢迎你的加入。”莱昂纳多完全不给刺客反驳的机会,便擅自给对方弄了一个姓氏。果然,这样听着才更像是刺客对吧。

“你……好吧,随你便。”刺客显然是有些无奈,但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毕竟他连完全看透这个男人都做不到。

……

……

……

“您就这样相信了他?”

“信任是相对的。要想让他相信,总得表现出信任。”